丁尚明的散文
丁尚明,男,山东东阿人,部队转业军官,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丁尚明的散文,供大家欣赏。
丁尚明的散文:站在北国的雪野上
时间的脚步总是太快,人们还没从那草木葳蕤、瓜果飘香的季节里回过神来,仅是几场秋风冬雨,便把那春的浮华,夏的热烈,秋的凝重,撵得无影无踪了。
踩着节令的鼓点,冬天如期而至。自然,度过漫长孕育期的雪儿,终抵不住冬的诱惑,依依作别苍穹的子宫。漫天雪花,身披一袭白纱,在风吹奏的合欢曲里,婀娜摇曳,蝶舞翩跹。此时的雪花,多像一位笑靥盈盈、粉面含羞的新娘,正飘飘洒洒地飞向人间。
这里是沃野千里的华北平原,这里是山河壮美的北国大地!
刚刚跨进冬的门槛,阡陌纵横之间已是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的世界。原本枝叶茂密的乔树灌木,竟被冰霜点缀成晶莹剔透的玉树琼枝,那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枝杈,犹如麋鹿疯长的犄角,又像古人征战的长戟,更似希腊复仇女神高擎的火把。
积雪覆盖的北国原野,显得幽深而高远,舒缓而开阔,肃穆而静谧。伫立雪野,任冷硬的风从我的发间嗖嗖穿过,那天地相吻的远方,如钩似剪的地平线,齐刷刷地裁出一个偌大的轮廓。轮廓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只见清澈明净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虚静恬淡,禅意空灵,我顿感整个人儿也通体透明起来,仿佛胸间也似乎雪花飘舞起来。心地如雪洁,思绪似水静,那些积郁腹腔的惆怅与哀愁,也一古脑儿地冰消雪融、随风飘散了!
雪后初霁,沉睡了数天的太阳终于苏醒过来。她悄悄地爬到穹顶,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大地,贼大溜圆的眼睛里放射出温润柔和的光芒。很快,茫茫雪野流光溢彩、遍地泻银,空气也弥漫起久违的柔情与惬意。这时侯,天空是静的,雪野也是静的,经年辛劳的北国大地,在催生了万物,孕育了生命,眼瞅着人们收割了庄稼,将打下的五谷颗粒归仓后,就着这难得的清静,躺在那里酣酣地睡去。她是应该好好地歇息一番,是应该好好地调整一下疲惫的身躯,只待下一个季节的到来,只待肩负起新的使命扬帆启航。
卸去了盛装,洗尽了铅华,只有冰雪作伴的北国大地,的确没有了往日的水韵山风。它的树木是光秃的,河流是凝固的,就连吹来的风也是硬冷刺骨的……置身雪野,我不由得想起了元散曲作家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尽管眼下秋逝冬至,雪野里不会有古人浸洇尺素的凄苦与哀愁,更不见那个身骑瘦马、浪迹天涯的“断肠人”的背影,但诗人酝造的那种单调、悲怆的氛围却真的有几分相似。
蓦地,这臆念转瞬即逝,脑际中古人那凄美的诗篇很快被另一幅画面所代替: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坦露着丰腴雪白胸脯,静静地侧卧床畔,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给襁褓中的婴儿喂输着乳汁……这温馨舒心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它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我似有所悟,这冰雪覆盖的,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的北国沃野,不正是这样一位伟大慈祥、大爱无私的母亲吗?
雪野里遍布着很多高高矮矮的树,高的是杨柳、白杨、刺槐之类的木材树,矮的则是桃李、苹果、杏子之类的水果树。这一片片一丛丛人们常见的阔叶乔木,拂去了浮华,褪尽了曾经的绿罗青衣、七彩锦绣后,只作为树的形象屹立在雪野之上。那皴裂粗糙的躯干,握挟着黑瘪干瘦的枝蔓,在猎猎风中不知疲倦地摇来荡去。无论天寒地冻、风暴雨骤,它们没有折腰低头,始终迎着狂吼的风,向空中发出响彻云天的呐喊。这雄壮有力的呼号,是它们对北国大地发出的铮铮誓言,是它们对北国大地的深情礼赞。是的,作为北国的树,既然迎来冬天,就应当做顶天立地的强者,绝不能被冷酷、严寒所吓倒,绝不能停止年轮伸展的脚步,纵使遇到再大的困难和挫折,也要勇敢地和脚下的大地站在一起,把根深深地扎进北国的冻土层里。
站在雪野,只有在冬天才能清晰地看到,高高的树枝间散布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鹊巢。这些由残叶枯枝筑就的鹊巢,任凭风吹雨打,依然安之若素,为鹊儿默默地遮避着风寒。扪心自问,平日里有谁会在意这些杂乱、卑微的鹊巢?又有谁会在意这些鹊巢是怎样筑就?可就是这谁也不在意的鹊巢,却稳坐在直插云天的枯枝间,任凭风狂雨暴、泰山压顶,依旧岿然不动。是什么给予这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呢?
一阵嘁嘁喳喳的鹊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抬眼望,只见几只鹊儿时而攀附树梢登高望远,时而翕动着长长的羽翼,俯冲到远处的雪野里。看着这些在雪野中艰难觅食的鹊儿,我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与苦痛。这些土生土长的北国鹊儿,的确没有天鹅、仙鹤、鹳类高大威猛的躯体,没有令人艳羡的华丽羽毛,但那些拥有同一个名字,看上去高大威猛的侯鸟,刚一嗅到冬的气息,便拚命地逃向遥远的南方。唯有这小小的鹊儿,即使忍饥受冻,也不别离家园,即使“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甘愿默默地守护着脚下的土地!这就是北国大地上生长的树,这就是北国天空下翱翔的鸟。它们就是北国的芸芸众生的化身,纯朴善良,坚贞忠诚,知恩图报。为了理想和信念,为了真理和正义,那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有树的陪伴,有鹊的欢唱,浩瀚无垠的北国雪野不会感到寂寞!
细想,看似单调、凄凉的北国雪野,同样张显着生机与活力。那大片大片一望无际、只生长于北国大地的麦苗,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越发的葱郁水灵。这青青苗儿,多像饥荒年代盼着过年的孩童,只要过年,越是天寒地冻,大雪飘飘,越是手舞足蹈、兴奋不己。
天地有感应,万物皆化生。这麦苗儿是有灵气的。它之所以匍匐于雪野,贪婪地吮吸着大地的营养,是在为将来积蓄着足够的能量。只有这样,根系才会粗壮,叶儿才会增厚。也才会更好地分蘖、拔节、抽穗,最终把雪一样白的面粉馈赠给人类。
人间有味是清欢,岁月蹉跎终轮回。《老子》云:躁胜寒,静则热,清静为天下正。站在北国的雪野上,迎着暖暖的冬阳,只要穿过漫漫冬季,前方必然是一片春暖花开……
丁尚明的散文:独行在晚秋
穿行在人生四季里,在生命的原野之上,我有过柳绿桃红,也有过月黑云低……这些或静好、纯香,或丑谬、苦涩的五味杂陈,伴随着如水的日子,不断地积淀、充盈着我的年轮,也不断地催促我关于对人生的感悟与思考。
对于自然界中的春秋交替,我喜欢翠绿如烟、草长莺飞的春夏,也喜欢雪花飘舞、洁白晶莹的银冬。而对于秋天,也许在以往读到的篇什里,看到过太多“肃杀、凄凉、调零”的字眼,长此以往,便对这个黄灿灿的季节心生畏惧了!
时至霜降,我国的北方大部分地区已是晚秋了。这个时候,天宇间开始弥漫起妙曼的雾纱,一向毒辣辣的太阳,也一改火爆脾性变得乖巧温柔起来,那感觉颇像初嫁的女子,显得多情而贤淑。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我发现,路上的行人已悄然换上了御寒的厚衣裳。
沿着城外曲曲折折的幽径,我漫无目的的踽踽独行,任凭骤起的秋风吹乱我的华发,任凭片片落叶撒在我的身上。此刻,我没有负担,也没有愁苦,我只想一直走下去,哪怕明天不再复来,哪怕醒来我已衰老……静想,就在这海河相拥的臂弯处,就在这座叫作“东营”的小城里,我已走过了数十个春秋,我把最宝贵的年华献给了这里,我把青春的汗水、激情和智慧挥洒在这里。我爱脚下的这片土地!
在与小城休戚与共、同舟共济的岁月里,当年,我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已成为霜染华发的长者。而小城,这个山东的“北大荒”,却蜕变为今天闻名遐迩的石油之城、生态之城、文明之城。在我眼里,小城既像一位美丽的少妇,又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偎依在她的身旁,我这个来自远方的游子,真可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了!
独行在晚秋,揽一缕秋风入怀,撷一束秋阳暖心,路旁那一排排整齐的青桐、白蜡、苦楝,正不停地在风中摇曳、颤动,那一片片褪去生命底色的叶子,正纷纷从枝条上剥离开来。枯黄的落叶在空中飘舞、盘旋,缓缓地随风飘散……望着这些飘动的叶子,我心里掠过一股淡淡的忧伤与惆怅。这树与叶同样是一种生离死别!我仿佛听到了树与叶的哭泣,仿佛感知了树与叶对即将逝去的这个秋季的眷顾。其实,小城地处寸草不生的退海之地,这里是原本没有树的。这些树都是历经无数次筛选、淘汰,因它能够适应这里的高度盐碱才慢慢存活保留了下来。
多年前,戎装在身的我还是东营军分区的一名新闻干事,在军分区组织的历次抢险救灾、防汛防凌、军地共建、油田开发、帮困扶贫、社会公益等一项项重大活动中,我都给予了充分的报道,我的足迹踏遍了全市的每一个乡镇和胜利油田的很多地方。后来,我数度放弃去省城上级机关工作的机会,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这座小城,爱上了这片多情的土地!我似有所悟,我不就是城中的一棵树、一根草吗?我的根已深深地扎入地下,吮吸着含有咸涩味的营养,默默地迎风生长,默默地匐地攀爬,自由地舒展着心中美丽的身影!
说来,晚秋中的小城,的确没有南国大地溢满天穹的桂花香,没有北国边陲大漠孤烟里牧童吹奏的悠扬笛声……看上去,它还带着淡淡的忧郁,忧郁中又蕴藏着几分内敛与含蓄,几分深沉与静穆,但我明白,在它宽阔幽深的胸腔里,那恢宏的黄河,那湛蓝的大海,那广袤的原野,那耸立的钻塔……在黄河口的夕阳里,依然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大道至简,上善若水。被大海、黄河滋养的小城,同样有着春的妩媚,夏的火热,冬的冷酷,同样赢得许多赞誉与喝彩,但如同这里生活的人们,晓得待到浮华散尽,一切虚名莫不是过眼云烟。小城,就守一份岁月静好,独享一份恬淡的温馨,任轻风吹皱心湖秋水,任思绪随风飞扬,多好!
记得,我敬重的兄长、胜利油田的著名作家王明新先生,关于黄河口的秋天,曾有过这样的描述:秋天像一位高明的水彩画大师,她的第一笔抹在芦苇上,这时候的芦苇,梢头伸出了细而长的茎,如刷子一样的穗把茎压得弯成一段漂亮弧线,秋天轻轻一抹,那穗就绽放了,绽放出满世界的“芦花雪”。 是的,王兄笔下黄河口的秋天真的是美极了!
出城向北约数十公里,便是九曲黄河的入海口了。这里海河相拥,黄蓝交响,天高地迥,水天一色,是颇具“新、奇、野”特色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湿地。湿地上那浩瀚无垠的芦苇荡,那一望无际的黄须菜,捱过了盛夏,刚踏入秋天的门槛,便把黄河口大湿地打扮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条条苇杆均舒展起狐尾般的花絮,芦苇荡则变成金色的海洋。那原本碧绿的黄须菜,则被海风熏染成一片火红,抬眼望,恰如一张张偌大的红地毯。这时,苇荡里、河汊中,已聚集起成千上万迁徙的大雁、天鹅、丹顶鹤,以及许许多多不知名字的鸟儿,鸟儿们在这里尽情地欢唱、觅食。长河落日,云蒸霞蔚、天高海阔,芦花飞雪……这真是一幅绝妙的《百鸟朝凤》图,又是一幅隽美的水彩画。这景致真不由我想起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遐想 ,此刻的黄河口大湿地,不正可以抒发古人那浪漫、动人的情怀吗?!
印象中,到了晚秋时节,故乡的乡亲们就轻闲起来了。他们顶多下地瞅瞅播种的小麦苗儿出得齐不齐,绝不像先前那样起早贪黑地下地劳作了,他们可以轻松自在地度过漫长的冬季。而这里的人们却不同,我看到,有的奋力地收割干枯的芦苇,有的正穿着笨重的皮衣,在齐腰深的泥塘采掘莲藕,有的则在海河中使劲地摇荡着渔船……我伫立在晚秋猎猎的风中,心早被这火热的劳动场景暖热了!
大地上铺满了落叶,我沿着小径踏叶前行。听着脚下簌簌的回声,我步履越发的轻盈起来。我弯腰捡起一片落叶丢下,丢下再捡起,反反复复中,我就像追忆一段美好的往事,又像遗弃一桩烦恼的心事。
落叶依旧哗哗地从浓密的树林间飘落下来,它就像天女撒下的丝丝花瓣,默然地回归大地。我知道,这片片落叶是在完成她生命的绝唱。次第花开,向死而生,它是裹携着秋天的诗章,感念着曾经的繁华,承受着蜕变的阵痛,感恩着大地的馈赠,去迎接生命的再一个轮回。
做最好的自己,世界因我而精彩。就让我做一片随风飘动的落叶吧,我独行在晚秋,一路向前……
丁尚明的散文:俺为蝉鸣
时值仲夏,太阳刚刚爬上树梢,天空中便传来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尽管,这尖利的叫声有些刺耳,搅得俺烦躁不已、心神不宁,但转尔一想,眼下本属于蝉的季节,它的叫声谁又奈何得了呢?俺就当一个忠实的听客,任由它可劲地唱吧叫吧。俺这样想。
蝉有许多别名,因地域不同叫法也就不一。在俺的故乡鲁西一带,蝉俗称为姐溜,蝉蜕变脱壳前叫姐溜龟。
天刚抹黑,俺家不远处的树林里便人头攒动起来,那些前来捉姐溜龟的男女老幼,一个个手晃手电筒走来荡去,那明晃晃的光柱在夜空中纵横交织、遥相辉映,把整个林子照得如同白昼。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禁不住俺也手痒难耐、心里蠢蠢欲动起来。那天,连晚饭也没顾得吃,俺抓起手电筒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唉,树林里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出没,不见姐溜龟爬树来。折腾到大半夜,总算捉来三个小东西。说来少得实在可怜,这三个小东西还不够俺塞牙缝的,可在这人多“龟”少的林子里,有所斩获总是不错的。人,学会知足才是!
俺把三个小东西视若珍宝,一回到家就轻轻为它们洗去身上的泥土,然后,再小心翼翼把它们安放在茶几上。俺目不转睛地盯住慢慢爬动的姐溜龟,就像环顾久别的故友。它那肉嘟嘟的小身体依然憨态可掬,那金灿灿的甲壳依然光泽鲜亮、那凸隆隆的眼睛依然剔透晶亮,那爬行的姿态依然舒缓优雅……是的,算来俺已有年头未看到这可爱的小东西了,在岁月的风蚀下,俺已年华渐老、青丝染霜,可这小东西依旧容颜不变、丰韵犹存。眼前的小东西,它那天馐般的美味再一次反刍于俺的味蕾,也勾起有关俺对它的记忆。
俺的故乡位于鲁西地区的黄河冲击平原上,浑浑的黄河就从俺的村边流过。黄河边盘卧着长龙似的堤坝,堤坝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杂草和树木。记得,堤坝下有两排望不到头的老柳树,那老柳树每棵都有爹的怀抱粗,粗糙黛黑的树皮裂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沟,沟沟里长满了绿绒绒的青苔。听村里八九十岁的老人讲,打他们记事这些老柳树就有掐把粗了。正因这些老柳树的庇护,流经故乡的这段黄河,每年才安澜度汛。黄河宁,天下平。故乡的乡亲们年复一年地过着风调雨顺的日子。
说实在的,故乡的姐溜龟可是真多,随便哪个人一晚上捉个百八十的可谓平常事。在那个缺少荤腥的年代,乡亲们多用捉来的姐溜龟打牙祭,或卖个块儿八毛的油盐钱。只要天一抹黑,村里大人孩子呼拉拉全涌到黄河大堤上。正上小学的俺和小伙伴们,一到夏天谁也没有了学习的心思,一天到晚老琢磨晚上要捉多少姐溜龟。记得,下午一放学,小伙伴们就像冲出栏圈的羊群,拚命地跑回家,有的拎起自糊的灯笼,有的带上那年月很流行的白铁皮手电筒,撒腿就往黄河大堤上奔。俺家里穷,打不起灯笼,更没有白铁皮手电筒,俺只有一个小瓦罐和一把爹用铁棍砸出的小铁铲。说来也怪,当第二天小伙伴们互晒谁捉了多少姐溜龟时,俺才知道,俺捉的姐溜龟并不比他们少多少。俺忽然明白了,原来,是那个捉姐溜龟的小决窍帮了俺。
太阳一下山,辛劳了一天的姐溜也停止了嘶鸣。大地一片寂静,这就意味着姐溜龟即将破土而出!
堤坝旁是一片豆子地,每晚豆子地里都有浩浩荡荡的姐溜龟大军出没。它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爬出豆子地,才能爬到树林里,才能爬到树上。地里的豆苗儿尚未合垅,地面的一切尽收眼底。俺猫着腰,低着头,瞪得溜圆的眼珠儿来回扫射。一旦发现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圆洞,洞口隆起一撮新土,且洞的边沿显得极其匀薄,俺心里立时掠过一阵惊喜。蹲下腰手指一抠小铲一掘,一个欢欢实实的姐溜龟就收囊中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俺也只好离开豆子地来到树林里,俺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逐棵围着老柳树乱摸一气。不经意间,有时身边嗖地窜出一只野猫,有时一脚踩到刺猥上,有时还会从树上摸到栖息的癞蛤蟆,或正在觅食姐溜龟的大蛇。吓得俺真是魂灵出窍、汗毛倒立!
那年代,农村学校只放麦假而没有暑假。尤其到了夏天,读小学的俺最大的心愿就是过礼拜天。从礼拜一俺就开始掐着指头盼,礼拜天终于盼来了!不等天亮,俺就扛起根长长的竹竿来到堤坝上。竹竿的顶端绑着一个用马尾做的活扣,俺瞅准那棵树上姐溜叫得多叫得欢,就蹑手蹑脚地来到树下,悄悄地举起竹竿,将马尾扣对准姐溜的头部猛地一拽,这姐溜就扑啦着羽翅乖乖就范了。
套姐溜的同时,俺自然不忘捡拾树梢上的蝉壳。据村里的一位老中医讲,这蝉壳有明目退翳、散热解毒的作用,对感冒、眼疾患者有明显的疗效。药店以每斤六毛钱的价格可劲地收呢。俺曾用心数过,一斤蝉壳约一千五百来个,一夏天俺能捡拾五六斤。俺把这些蝉壳卖给药店,再把捉来的姐溜龟以三分钱一个卖给小贩,这一年的学杂费也就差不离了。俺捉来的姐溜娘剁碎喂鸡,那鸡下的蛋又多又香。俺捉来的姐溜龟,更多的时侯则是娘粘上面糊给全家煎了吃。那焦黄酥香的姐溜龟,就着小葱,卷着娘烙的薄如蝉羽白面饼,一口咬下去那味道真是香极了!
……
烈日当空,又是一个火辣辣的艳阳天,树上的蝉儿比赛似得一个比一个叫得欢实。闭目静听,那声音竟是如此的清脆美妙!
对于蝉,俺一直怀有深深的敬畏和膜拜,这不仅因为它闯进了俺童年的生活和内心,而且惊叹于它小小的躯体,竟能创造那么多的生命奇迹,蕴藏那么多的生命密码!据说,蝉的幼虫从卵里孵化出来后,就静静地藏在枯枝里。只待秋风起,那些幼虫就纷纷飘落至地面上,吃力地钻进土地里。在地下它们又不知经历多少劫难,爬到树根旁靠吸食根液生存。又先后经过四次的脱壳蜕变和三至十年的苦难修行后,随着一场春雷和大地温度的升高,它们这才破土重生。趁着夜幕,它们好不容易羞答答地爬到树上,那知,太阳一出又要蜕去那层枯干亮黄的外壳,总算化羽成蝉,完成了自己生命的轮回。
俺读过不少关于蝉的诗文,这些诗文对蝉有褒有贬,可谓毁誉参半。不可理解的是,更有甚者竟把小小的蝉看作了洪水猛兽,有的说它是毁坏树木的罪魁祸首,有的说它是生来就不认爹娘的不肖之子,有的说它是只会唱高调,天天喊“知了”的骄傲东西,有的说它是只懂攀高枝慕虚名,卑劣、自私、丑陋的家伙……每每看到这些,俺真为蝉深感委屈,真想为它鸣不平!
在蝉整个生命的进程中,它大多是在幽深黑暗的地下度过的。自从它破土蜕变重生,在天地间属于它的总共只有两周的生命。在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季节,天地间的生灵总是设法避开这难捱的烘烤。唯独蝉傲立枝头,备受煎熬于不顾尽情地吟唱着。蝉,朝饮甘露,暮咽高枝,夏生秋亡,早已领悟出岁月的苦短和生命的真谛。蝉,是在与生命赛跑,在用生命歌唱,在有限的生命时光里,倾己所能唱出更多更美的歌谣,纵使待到生命耗尽的那一天,也留一腔清音伴山河!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倘若人生像蝉一样只有一天,或者一年,你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任自己蹉跎岁月?那又倘若人生没有死亡或者能够活几百几千岁,人生会怎样?你会不会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为人生搏一回精彩无遗憾呢?”面对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观点,蝉的行为是最好注脚,蝉的确留给俺太多的思考。
俺想为蝉掬一把清泪,鸣一曲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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