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明经典散文

发布时间:2017-02-11 11:40

丁尚明,男,山东东阿人,从军24载,2006年转业地方工作。在部队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曾三次荣立三等功。转业后仍笔耕不辍。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丁尚明经典散文,供大家欣赏。

丁尚明经典散文

丁尚明经典散文:窗外有片绿竹林

我办公室的临窗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竹林,在这肃杀清冷的冬日里,这独有的翠绿,给偌大的办公区带来泱泱生机。繁忙的劳作之余,我时常伫立窗前,捧一杯香茗,在袅袅香气的萦绕中,久久地凝望着那片绿竹林,渐渐,我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思绪也随着摇曳的绿竹飞扬……

我曾去过江南,萧萧江上竹,依依满山麓。诗画的江南,简直是竹的国度,毛竹刚竹淡竹班竹林林总总,枚不胜举。这成方成阵的翠竹,像一块块巨大的绿宝石镶嵌在重山峻岭之巅。绿波烟海里,碧浪翻涌,竹影婆娑。那星罗棋布的竹林方阵,就像古战场上排山倒海的金戈铁马,那苍劲的竹竿,如身披盔甲、手执金戈,屹立在雄关之上的兵士,而那弯弯新竹,则似秀美的江南少女柔情似水。漫步竹林夹道,任细叶轻抚,闻鸟鸣清音,那万般的情趣惬意,使人恍惚回到了静澄灵秀的桃源幽世。

我知道,窗外的这片绿竹林,的确没有江南翠竹指云擎日的挺拔,没有江南翠竹的潇洒与俊逸。它同样没有像江南翠竹那样,经年承受着温暖阳光的爱抚,吮吸着丰润的红土地的营养,它只属于雪花飘飘的北国,它的根只是深深扎进北国这片焦渴的土地里。窗里窗外,在和它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亲眼见证了它的成长历程。风雨中,它宁屈不折,泰然自若;烈日里,它挥洒丹青,容颜不老。残酷的严冬到来了,一场接一场的暴风雪不期而至,诚然,它“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这片小小的绿竹林,在北国的大地上,勇敢地迎接着雷电虹霓,凭着坚强的意志,在岁月的春夏秋冬里穿行,依照自己固有的节律,破土发芽、生长拔节。它同样具备同类的气度与风骨!

每每凝视窗外的这片绿竹林,脑际便不由闪现《笑傲江湖》中的一组镜头:绿竹翁洛阳城东的幽篁小筑,临水结庐,泉溅花坞。竹篾竹榻竹屋,隔断了尘世喧嚣,洗净了繁华锦绣。四周萧萧竹林环护,几上洌洌清酒一壶。青碧一目,琴音轻抚。忽燕莺出谷,群卉争艳;忽珠玉跳跃,清脆短促;忽朝露暗润花瓣,柳梢晓风低拂。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如果我像古人那样也有这么一所山间茅屋,再也不为功名利禄所累,再也没有人情世故的袭扰,褪去人世间的铅华红尘,有的只是院间品茗赏竹,养花种草,像当年的苏公那样“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过着食竹居竹用竹修竹的悠闲日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梅、兰、竹、菊”, 这是尽人皆知的花中四君。从古至今,这花中君子引得多少文人骚客吟诗作赋,又使得多少画坛高手沷墨挥毫。的确,梅、兰、竹、菊艳冠群芳,各领风骚,而我独爱这四季不败的青青绿竹。说来,我对竹的了解,多半是从古人的诗画中得来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像王维的这首《竹里馆》,诗人抒发的只是自己的浪漫情怀,描绘的只是对逍遥自在、闲云野鹤般生活的向往和知足,向世人坦露的也只是那种高雅绝俗的境界和宁静、淡泊的心情罢了。

在璨若星辰的浩瀚诗海里,我唯对诗、书、画三绝的郑燮情有独钟。你看,“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为凤为龙上九天,染遍云霞看新绿。”——他自信如斯;“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他清高如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他坚韧如斯;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爱民如斯!中国的竹已深深根植于郑燮的心中,中国的竹永远属于郑燮!他除了咏竹,还善于画竹,在他一生的绘画作品中,他画竹最多。他画中的竹总是瘦瘦的,也许“瘦”正是郑燮所推崇的,“瘦”正是竹所拥有的品德。

其实,瘦瘦的竹内心却是宽广的。静想,作为有思想大写的人,不也应该这样吗?佛说“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瞬间的交轮变换成为生命的永恒。”面对这由瞬间凝成的生命,人应该坦露一颗怎样的心?是胸怀坦荡还是尔虞欺诈,是正气凛然还是蝇营狗盗,是虚怀若谷还是刚愎自用?

记得清末政治家林则徐任两广总督期间,在总督府衙题了一幅堂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只要把心当做大海,一切欲望都会渺如蝼蚁。只要壁立,便可抵挡世间的一切邪恶贪欲。人不能只是呆在自己的角落里孤芳自赏,不能只是整日思忖如何满足自己的那点私欲。

把自我缩小,把心胸放大。唯其小,才不会夜郎自大,不会被名利、欲望蒙闭双眼;唯其大,才能跳出自己的小圈圈,胸里才能装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郑燮之所以从衙斋的萧萧竹声,联想到百姓疾苦,是因为他心中装着百姓,甘愿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开仓赈贷,救济灾民。郑翁如竹,从个人的情感上升到了理性的旷达,他自然就有了这种宽广的胸怀,就有了大眼光、大境界、大智慧,也就拥有了真真切切的大幸福、大快乐……

凝望着窗外的绿竹林,时间愈久愈发喜欢。喜欢它毫不炫耀的绿色,喜欢它生生不息、宠辱不惊坚守,喜欢它贞心自束、玲珑碎玉的清骨,喜欢它有力有节、刚正不阿的气度……它从寒冬里破土,用稚嫩的肩头把坚硬倾覆,它一生正气有节,虚怀若谷,一生不慕百花馥,不恋蜂蝶逐,不惧狂风呼,不怕暴雨注!

青青一管竹,正气贯长虹。我爱竹,我爱窗外的这片绿竹林!

丁尚明经典散文:我在雨里来看你

久旱的东营大地,刚一迈进冬的门槛,一场冷雨便不期而至。时下,恰逢“2015中国旅游散文创作高峰论坛”在东营举行,我仰慕久矣的全国著名散文家石英、李登建老师,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70多位散文作家纷至沓来。整个会议期间,绵绵淫雨昼夜不停,这在东营还是不多见的现象。我想,这适时而降的雨,应是天公为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洒播的甘霖,是热情好客的东营人民喜极而泣的泪水!

东营,地处黄河三角洲的中心地带,背陆面海,属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长年冷暖无常,干旱多风。它是我国第二大油田——胜利油田所在地,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就从这里入海。这座从盐碱荒滩上崛起的新兴城市,历经30多年的开发建设,如今,已是声名远播的石油之城、生态之城、黄河水城、园林之城和全国文明城市了。

“走,去黄河口,去大湿地,去看看大海看看我们的母亲河!”参加论坛的作家们内心迸发着同一个声音。是的,霏霏冬雨洒在身上让人寒噤不已,但这丝毫浇不灭他们瞻仰黄河口的热情,挡不住他们奔向大湿地的脚步。怀揣一团火,穿行风雨中。张开臂膀热情拥抱天高地迵的大湿地,倾听着悦耳的雨滴声,在妙曼的雨幔里尽情地放歌、行走、思索……把平日里封闭禁祻的心扉,在旷野上绽放,这应是另一番景致了吧!

作为“东营人”,我自然乐尽地主之谊,舒适的大巴刚一启动,我便手执话筒给大家讲解起来。从胜利油田的开发到东营城市的建立,从当地的风土人情到社会发展壮况……未曾想,我的解说,竟引来哄堂大笑和阵阵掌声。大巴迎着风雨缓缓前行,车外寒气袭人,车内却暖意融融。谈笑间,我们就来到了黄河入海处的生态湿地公园。

车子刚一停稳,作家们立时蜂拥而下,他们就像回到了故乡,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哪管什么风急雨骤,便一头扑进大湿地的怀抱,找寻各自心仪的风景去了。

说来,对于黄河口我并不陌生,我曾无数次地走近她、亲近她。早年,在东营军分区工作时,每每上级部队首长前来视察、指导,都会到黄河口走一走看一看。作为新闻干事的我,自然随行其中。可每次踏入这片土地,我总是热血沸腾、心潮激荡。究其缘由,我终于明白:我是黄河的儿子,我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我身上流淌着黄河的血液。见黄河就像见到久别的娘亲啊!这次,我又来到了黄河口,又要看到在我心中永远澎湃着的那条浑黄的大河,我的眼睛湿润了。那泪滴就着纷扬的雨丝,簌簌地飘洒开来。我的泪夹着多情的雨,融入了那条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慈爱的大河!

记得,在很多年前的《半月谈》上,我曾读到这么一段关于黄河口的描述:黄河口,就像待字闺中的农家姑娘,虽衣衫褴褛却掩饰不住她迷人的风韵。是的,如此迷人的黄河口,多像我热恋的姑娘,我走近她、依偎她、拥抱她、亲吻她,怎能不激动、兴奋呢?!

沿着湿滑的、曲曲折折的廊桥,我小心翼翼挪着步子。这廊桥是架在水面上的,它灰褐而雄壮的躯体,在雨霭中长长地伸向远方……它就像一条腾飞的巨龙,那中间凸起的拱桥,恰似龙的脊背。行走其间,竟生发出一种驭龙腾飞的妙感。

廊桥下边碧波潋滟,浪花飞溅,四周则芦苇浩荡,风声鹤鸣,不远处那一群群翼羽斑斓、悠悠荡漾的天鹅、白鹳、灰鹤,时而觅捉着肥美的鱼虾,时而戏嬉追逐。这里是东北亚内陆和环西太平洋鸟类迁徙的重要中转站,据说,每年秋冬季节,约有271种鸟类在此落脚、迁徙。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吃饱喝足之后,便振翅天宇了。它们在天地间自由的翱翔、翻飞、盘旋、俯冲。霏雨中的芦荡,虽不见秋阳下芦花飞雪的盛景,却涌动起一层层金色的浪波……此时的黄河口,烟雨朦胧、雾气缭绕、若隐若现,真是难得的人间仙境,又是一幅绝妙萌动的水墨画卷。烟雨写意,水墨清扬。此景只应天上有,今朝就在黄河口。如织的游人和参加论坛的作家们真真的陶醉了,他们不停地驻足观望,可劲地拍照留影,恨不得把黄河、大海都装进心里,恨不得把大湿地上的一草一木都刻在记忆深处。

黄河口,是开拓者创业建功的乐土,是有志者放飞梦想的天堂,她正以海纳百川的胸襟,奔腾扑海的气势,热情迎接着云集而来的四海宾朋。就让这些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作家们,在这里尽情地挥洒、遨游吧,就让他们舞动如橼生花的妙笔,写遍黄河口的美丽多姿,让更多的人认识、艳羡黄河口,让更多的人来到黄河口。蓦地,我的耳畔回荡起彭丽媛那悦耳动听的歌声:长天厚土大河流/一儒一道一河口/你要寻找失去的梦/你就奔那黄河口/黄河口/那里有母亲的乳汁情/那里有父亲的热泪流/那里有祖祖辈辈讲不完的故事/那里有爱和恨铸就的春秋/啊,黄河口/黄河从这入海流……

伴着心底的歌声,我步履轻盈地登上了那耸入云端的暸望塔。凭栏远眺,整个黄河入海的壮观景象尽收眼底。浩瀚的海面上,黄蓝交汇,泾渭分明,一边是金色的波峰,一边是湛蓝的浪谷。一边是甘冽的黄河水,一边是咸涩的大海潮……在领略黄河扑海的恢宏气势和巨大力量的同时,我也感悟到了大海非凡的气度和胸怀。俯瞰着眼前的一切,我麻木的灵魂再一次被撞击、震颤。我知道,就在黄河、大海相濡以沫的厮守中,它每年以3至5公里的速度向前推进、填海造陆,每年为中华大地诞生3至4万亩的土地。这就是黄河,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几千年来,它慷慨无私的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在它行将结束生命旅程之时,想的仍是造福于子孙万代。它是世界上唯一能诞生土地的河流,它不愧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母亲!

在湿地深处,分布着大片大片的“红地毯”和绿色如烟的水柳、柽柳。这鲜艳似火的“红地毯”,是由黄河口独有的植物——黄须菜编织而成的。这种扎根于盐碱滩涂的野菜,从初春到晚秋,一直是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灾荒年代,当地的百姓都用它来裹腹充饥,如今,它仍是人们餐桌上钟爱的美味佳肴。吃了它人们会食欲暴增、胃口大开。捱到冬初,在遒劲海风的薰染下,黄须菜齐刷刷褪去了绿崭崭的旧装,换上了红火火的新衣。

而那枝繁叶茂的水柳、柽柳,同样令人啧啧称奇、疑惑不解。同样的树,同在一片天空下,同样经受着寒风冷雨的洗礼,别处的树只剩下干瘪光秃的枝桠,而黄河口的树,却依然张显着生命的辉煌,呈现出原有的颜色。雨中,我凝视着眼前这一棵棵一丛丛巍然屹立的树,内心豁然敞亮起来。是的,这些树的故乡都在遥远的黄河上游,它们原本是一粒弱小的种子,命运把他们抛入浑黄的大河,它们却不甘沉沦,也绝不屈从于命运的摆布,历尽千难万险和无数次抗争,终于安身立命于黄河口。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它们以自己的姿态生根发芽,拔干抽枝。尽管这里的风是咸的水是咸的脚下的土地也是咸的,但它们依然倔强地拓展着生命的年轮。这些树离地发杈,枝干虬曲,树冠低矮,它们的确没有陆地上同类树挺拔隽秀的身躯,但这就是黄河口的树,它们不会艳羡于任何同类,如同黄河口的男人女人,吃苦耐劳、百折不弯,朝着内心理想的样子生长,自由地活出生命的精彩!

我悄悄地走近一棵水柳,轻轻地摩挲着它的枝叶,柔柔地抚摸着它粗糙的躯干。除那一冠碧绿的叶子在风雨中摇曳,它周身裹满了厚厚的淤泥,看不清一点它树的颜色。我情不自禁地搂抱着它,将脸紧紧贴在它的粗糙的躯干上。我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已过中午,刚刚停了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作家们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归途。大巴车在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上驰骋,这时,音响中传来歌唱家陈思思那熟悉的女高音:那是一个飞翔中候鸟迁徙的地方/那是一个旅途上感情依偎的海港/当所有的梦想汇成海浪/去簇拥太平洋/夕阳亲吻着波浪/轻轻摇醒芦苇荡/我在黄河口等你/等你在路上/等你在心上……

丁尚明经典散文:童年的年

小寒前脚刚走,大寒接踵而至。俗话说“大寒小寒,打春过年”。这大寒一过,接下来便是立春,也就预示着一年的光景就要过去,下一个年关即将到来。这时天空中,会偶尔炸开几朵绚丽的烟花,或蓦然传来几声炮仗的脆响。这烟花、炮仗燃放后的袅袅青烟,由远及近,随风飘来,它悄悄地钻入我的鼻腔,嗅着这幽幽的火硝味儿,我竟有些喜不自禁、飘飘欲仙了!

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对这烟火、炮仗燃放后的火硝味儿, 我怎么也吮吸不够,就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的今天,对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依然情有独钟,依然固执地认为,这是世间最好的气味儿。只不过这气味,童年时嗅到的更加纯香浓烈,现在嗅到的有些寡淡凉薄罢了。

栖居在宽敞明亮的楼房里,出行即乘快捷舒适的骄车,衣食从不知愁滋味。是的,我在想,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改善和提高。也不知他人是否如我一样,每临年关,纵使再好的珍馐美馔,也难以撼动我麻木的味蕾。嗅着淡淡硝香,我总沉浸在童年的记忆里……

那时,农村还是集中劳动,统一分配的“大锅饭”年代。行政村被称为大队,大队下边又分若干个小队,一个小队为一个生产单位。地里收完秋,播种了小麦,这全年的活儿也就完成了。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终于停下脚步“懒冬”了。一进腊月,他们就掐着日子盼起了新年。到集市扯几块布料,为一家老小做身新衣裳,或为家里添置些锅盆碗筷,家家户户都为过年做着准备,大队小队的头头脑脑们,也开始为过年张罗起来。

大队部的院落里成天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村里那些能说会唱、能拉会弹的男女,正紧锣密鼓地排练着样板戏,什么《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排了一场接一场。过年前后的一个月里,村里搭在半山腰的土台子上,每晚都灯火通明,好戏连台。为占据有利位置,村里很多人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板橙、杌子搬到戏台前的正中央。记得,十来岁的我,除了与小伙伴一起捉迷藏、躲猫猫、打尜儿、滚铁环、摔啪叽外,看大戏就算儿时最快乐的事情了。虽然几十年过去了,那样板戏中的一幕幕场景,那演戏的男男女女,总时常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际,那样板戏中的经典唱段,我依然能字正腔圆、一字不拉地唱出来。

那年月,农民自家是不允养牲口家畜的,像牛马驴骡猪羊,只能由生产队统一饲养。大队里忙着排戏,小队里也不会轻闲,他们正磨刀霍霍准备着杀年猪呢。说起杀年猪,这可是最激动人心的事儿,自打得到信,晚上我就不肯脱衣睡觉,生怕第二天起晚耽误了看热闹。

这天,终于盼来了杀猪的日子,我老早爬起来到队里的猪圈旁。呼呼的西北风,像针扎一样刺得我脸颊生疼,地上的冰雪也很快浸透了鞋袜。我浑身打战,上牙嘚嘚地敲着下牙。为驱赶寒意,我揣着手,使劲地跺脚。太阳爬出来了,逮猪的人总算盼来了!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满脸杀气地跳进猪圈,直冲待宰的肥猪而去。你揪耳朵他拽腿,眨眼间,一根麻绳像拧麻花似的把肥猪捆了个结结实实。那笨拙的肥猪,只有嗷嗷吼叫、狂蹬乱咬的份儿了。村中的一块空场地上,一边支着块青石板,一边架着口大铁锅,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场地四周围满了嘻嘻哈哈的人群。

大汉们把肥猪抬到石板上后,村里的二叔便从不远处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这二叔长得五大三粗,作为庄户人,他庄稼活儿实在不咋的,再加上平日里爱喝几口烧酒,且一喝就醉。也许正因这个,他一辈子也没寻上媳妇。可是,他偏偏对杀猪宰羊很在行,就凭这,他一把屠刀走四方,干起了杀猪宰羊的营生。故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给杀猪宰羊,那下水就归谁所有。二叔把得来的下水换成零花钱,小日子过得倒蛮不错。眼下,队里这杀年猪的活计自然非他莫属,队里给他记工分,那猪下水也就不能给他了。

二叔抡起木棍朝猪的头部猛地砸去,猪的嚎叫戛然而止。他把明晃晃的刀背往嘴里一咬,弯腰拽住耳朵将猪头揽在怀里,右手紧握刀把嗖地刺入猪的脖梗,立时,热气腾腾的猪血喷进了地上的大铁盆里。紧接着,二叔挥刀挑断猪蹄上的麻绳,操起一根米多长的钢钎,从猪后腿内侧插了进去。钢钎贴着猪肚皮一阵猛搅后,那几个大汉便对准猪腿上的口子轮流吹起气来,随着他们腮帮子的收鼓,肥猪也很快变成了一个滚圆的肉球儿。他们把“肉球儿”架进了沸腾的大锅里,二叔手舞铁刨上下翻飞,那猪毛哗哗地脱落下来。说起这褪猪毛,那可是个细法活儿,水凉了褪不动,水过热易把猪皮烫烂。听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讲,若没个十年八载的功夫,一般人是不敢上手的!

只一袋烟的工夫,几头黑乎乎、脏兮兮的毛猪就被褪得一干二净。圆鼓鼓、白胖伴的肥猪就要开膛了,这时,为得到一只猪水泡,小伙伴们蜂拥而上。最后得手的家伙,一个个神气活现、牛皮哄哄,他们把猪水泡吹得像气球,在天上放得老高。看着他们得意的样子,我心里既艳羡又嫉妒。童年的我,多么渴望拥有一只猪水泡呀,可是直到我长大成人,直到我离开故土的那一天,那愿望也未实现。想来,也算是我人生的一大遗憾了。

按照人头,各家各户均分得了应分的肉。谁分得肥肉多,脸上就会开出一朵花,谁分得瘦肉多,脸上则皱起一个疙瘩。在那全民缺油水的年代,猪肉肥的可比瘦的金贵。像猪头、下水之类,则让几户家境好的村民花钱包了圆。我家上有七八十岁的奶奶,下有五六个未成年的孩子,一家九口人全靠爹一人挣工分,过年能分上几斤肉就不错了,像买猪头、下水这样的事,是断断不敢想的。说实在的,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猪头、下水拎走,心里的确不是滋味。有猪头、下水过年该多好呀,这是我久久打不开的心结,说来奇怪,这猪头肉、猪下水,竟成了我平生最爱吃的美食。

数年后,我成了一名城里人,可每每返乡过年时,总情不自禁地买两只猪头和几挂猪下水带回去。在天井里,我用斧头将猪头劈开,将下水洗净下锅,我蹲坐在灶塘里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屋子里渐渐弥漫起浓浓的肉香。迟暮的爹娘端坐在炕沿上,陪着我不停地啦呱儿,红红的灶火,映衬着爹娘弯弓一样的身躯,我发现他们那沟壑纵横的老脸越发的苍老了,我禁不住地泪眼盈盈。我曾无数次地扪心自问,人生的幸福究竟是什么?这一刻,我豁然开朗:有爹娘在,你就不会孤独。有亲人的牵挂,人生才是最幸福的!如今,爹娘已离去数载,我再也没勇气带着猪头、下水返回故里,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咀嚼、回味,那曾经与爹娘在一起的短暂而幸福时光。

杀完了年猪,喝了娘精心熬制的腊八粥,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传说,这天是灶神向玉皇大帝禀报的日子。“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由于这样的说道,天黑后爹就在灶前摆了供品,焚纸上香,把墙上贴了一年的灶神像也揭下来付之一炬,嘴里还喃喃念叨:敬请您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廿四扫房子,廿五磨豆腐,廿六煮年肉,廿七宰公鸡,廿八把面发,廿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虽说这是故乡的年俗,但我家过年却没那么复杂,家里收拾妥当后,爹就带我去赶年集了。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集上的人比平时格外的多。待爷儿俩赶到集上,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集头上卖炮仗的商贩互不相让,一个比一个喊得欢实,他们都吹嘘自家的炮仗最响最棒最便宜。叫喊过后,便又可劲地燃放起来。噼噼啪啪的炮仗声,像炸锅一样密集,花花绿绿的炮皮、纸屑,在空中飞旋着,像极了天女撒下的七色花瓣。

集市那端摆满了红艳艳的油纸花,那卖油纸花的姑娘,静静地端坐在那里,笑靥如绽放的油纸花一样好看。“姑娘买花,小子买炮, 老妈妈截身新棉袄,老头儿买顶毛毡帽”,多少年来,这是故乡人过年谁家也不可或缺的!

爹紧紧拽住我的手,连拉带扯总算挤出了人群,爷儿俩带着置办的年货,给我买的炮仗、滴嗒筋(一种长约七八公分,古书纸捻成的小烟花),和给姐妹买的油纸花,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年三十到了,爹早早地起来挨个屋门贴好对子,下午又在堂屋的桌上摆好碗筷、供品,挂起了家堂轴子。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院门前篝火熊熊,鞭炮齐鸣,香炷闪烁,村里隐约传来“老奶奶老爷爷回家过年啦”的吆喝声。爹说,这叫“照庭”,每年这个时辰祖先们都要回家过年。这炸响的鞭炮是为祖先们驱赶拦道的小妖小鬼,这点燃的篝火、香炷是为祖先们照亮回家的路。祖先们回家过年了,在人们的潜意识里,供桌旁的椅子只能空着,不可再坐,因为那椅子是留给列祖列宗享用的。这样,全家人只好围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新年的到来。午夜时分,条几上的老座钟“当当”响起,娘赶忙端来一盆热水说:“过年了快洗把脸”。于是洗脸,全家人就这样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跨入了新年。

大年初一,村里男女老少都早早起来,人人换上了新衣裳。年轻的媳妇、姑娘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后生们则成群结队地去给本族家堂、长辈跪头拜年。我夹在拜年的队伍里,从东家跪到西家,待到拜年回来,崭新的棉裤上全是土泥。

接下来,直到正月十五的中元节,我和小伙伴们可劲地玩耍、嬉戏,别人一挂接一挂的放炮仗时,我就只能心有不舍地放一两个。可是,我虽说炮仗少,却把仅有的炮仗玩出了新花样,我把炮仗捣鼓成钻天猴、二踢脚,点燃后它们“嗖嗖”地窜到天上,能在天上炸得很响很响……

童年的记忆弥足珍贵,童年的年虽离我远去,但它不会走出我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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