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河

时令已是小雪之日，雪花虽然不是碎琼乱玉，却也纷纷扬扬下了半个夜晚。初霁的夜雪，算是给灰蒙的天空洗了一把脸，焦躁干渴的山川原野也算透了一口气，而在我母亲人生的履历上又添了一份伤痛的记忆。

熟睡的梦中突然传来扫雪的声音，任凭我怎样叫喊“停下来”，但扫帚的声响依然渐行渐远。

多少年的清晨，任何一场雨雪的降临，在母亲看来，清扫工作必须要在所有的邻居还没有起床时完成。

这个早晨即便是大病后尚未痊愈的母亲，全然不顾我大声的阻拦，依然我行我素。

洁净她的一方宅院好像是她非完成的任务不可，她与生俱来的禀性容不得她丝毫的弛怠。

但是，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不安的思虑中猛然传来完全陌生的呻吟。我一骨碌蹦跳出去，母亲几乎是匍匐着身子爬进了她穿梭往来了一辈子的宅院……她在巷道尽头、在带有斜坡的硬实的水泥路面上重重的摔倒了。

……我静静的等候在医院的拍片室，表情恐怖万状……

腰椎三根骨节楔形骨裂……

看着不能直起腰板而只能蹲伏在地上因疼痛而面色发黄的母亲，我面无血色。

……办完住院手续，母亲因剧痛而过于疲倦，她说，她想迷糊一会儿。

我呆呆地坐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

眼前是来来往往，了无生息的人群，他们的表情凝重、痛楚、哀怨；每一个人匆匆忙忙的神情中透着不安和焦虑；有几个家属搀扶着病人站在我的不远处，他们唉声叹息地商量着如何把病人转到别的医院治疗的事。

几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的女护士领着病人和病人的家属不停的去诊断，检查，化验……

我发现走过去的好几个病人是那样的年轻帅气，那样的妩媚漂亮，那样的雍容华贵，那样的富态十足，仪态甚至是那样的盛气凌人……

在大厅傻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思绪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一瞬间我有了一种彻骨的感悟，我顿感一个健康生命的宝贵和美好，也把我的思想从世俗的忙忙碌碌中迅速的剥离了出来，我迅速的明白了：人的一生中什么最重要次要，什么是真实虚妄，什么是过眼云烟，什么东西又是带不来拿不走的。

早年读曹雪芹的《好了歌》，对其中句子的理解和体会之深之清晰莫过于今日医院之病区。

走进医院也许才能让我们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妙小、无助与无奈、哀痛与悲伤，也让我们更加懂得在社会日常生活里遭遇到诸多不公平时，那些是非成败、得失荣辱，升降进退的思想；那些为琐屑之事而产生的喜怒哀乐的心理状态；那些自命不凡和清高的矫情造作在可贵而真实的生命面前是何等的怪诞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