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穿大人的鞋子

父子俩个，终于可以不动声色的坐下来了，这两年，他们除了吃饭的时候共一桌坐着，就没有在两米之内一起坐过。

他们刚走出了派出所，推着自行车走了十几米的路，在路边一棵大树下，有一张长石凳，他们在那里坐了下来。做父亲的，从家里蹬车到镇上的派出所来，骑自行车走了十几公里路，一步也没有停过，又是坑洼不平的小路，放下车就进了派出所，心急和劳累加在一起，不是一般的累。

当听到儿子因为打架被抓，做父亲的像忽然被人冷不防打了一闷棍，端着饭碗都没法吃饭。别的什么都没想，只是莫然坐着，看着向他报信的人。

这两年，他没少为儿子的事操心，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看着儿子一天天的放荡下去，有几个做父母的能好过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像所说的，父子前世是仇人，所以今生注定不和。

“他这是迟早的事，不用管他，让他在里面关几天，好好返醒返醒。”

他对来通知他的小卖部老板说，那时村里除了村长就只有他有电话。

“儿子是你的，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小卖部老板走后，他想了想，还是去一趟吧，就像老板所说的，儿子是自己的，只能怪自己没管好。

做父亲的，从衣袋里掏出烟来抽，一口一口的，吸进去又吐出来，烟毒素镇压着内心的焦虑，也许是愤怒。儿子默默的看着地上，表情漠然，似乎有种超脱了似的，也就是说，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从前，他都是做着迎接责骂或棍棒的准备的，这次事件大了，他不知道要迎接什么，才会有这种超脱。

但是，父亲只是抽着烟，什么也没表示，这让儿子有些失望似的，而且父亲吐的烟味也勾引着他的烟瘾，清口水直往肚里咽，但是总不够去滋润那干燥的喉咙。

父亲抽完了烟，心情也平复了些，把烟蒂丢下，站了起来，儿子的心沉了一下，想：是时候了。

但是，父亲却说：“快走吧，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

父亲推着车领先走去，儿子跟在背后，一脚踩灭了还冒着烟的烟蒂。

在大街的一角，有家杂货店，儿子进去买了包两块钱的香烟，出来时，已经走远了的父亲因为没听到后边脚步声回头看，正好看到儿子走出来，嘴里叼着烟用打火机点燃。嘴角动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接着走。儿子走快儿步跟上。跟上的时候，父亲的手中又有一根刚点着的烟.

于是，父子两个又默默的走了一会儿，父亲终于开口了。

“我像你这么大，都不敢在你爷爷面前抽烟，让他知道了，就会抽我。但是，我那时也是因为觉得吸烟帅气，有男子汉的味道，因为，我看到身边的大人，没有一个不吸的，不吸，反倒觉得自己不像男人了，也还没有长大，就像不抽烟就永远是个小孩子似的。所以就偷偷的抽了几次，渐渐上瘾了，一直到现在。我曾有过几回想戒掉，但都是到最后没成功。”

“我也是。”儿子说，把抽了一半的烟丢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所以，我也不强求你，你要是还想上学，就好好去上，不要在学校抽烟和打架。”

“不读了，成绩差到死，读也是白白的浪费钱。”

“不读书，你能去干什么？你才十五岁，明年才上初三？至少也要毕业了之后啊！”

“我想，到妈那里找工作，反正，总不会饿着吧？”

“要是让你妈知道了，还不煎了你的皮。”

“大不了，我就告诉她，她要做奶奶了，我要存钱买奶粉呢。”

“你这样说，她怕会一脚踩死你。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是不注意，小小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啊！”

儿子沉默着，又想抽烟，但是手放到裤袋边，握了一下拳头，决定忍着，忍到不能再忍时。他想起那天夜里，她过生日，但是，她的家里就她一个人，妈妈早和她老子离了婚，老子在外面建筑工地干活。原先是和奶奶过的，从小就打得鸡飞狗跳，直到十岁多才打不动了，在前两年去了，她知道她去了，虽然有些难过，但是，她说，她在心里早就咒她死过千百回了，但是她真的死了，她却感到害怕起来了，因为那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他们几个男女同学就到她家里去为她过生日。她翻出了她妈妈没有带走的花格短裙和一又黑色的高根鞋，抹上口红，打扮出来，婷婷玉立，像个大女孩子似的，怪模怪样，不过，他们觉得真好看。他们喝酒唱歌，直到深夜两点多，他们有些醉了，倒在了沙发上。他和她到了房中。

第二天早上，他们变得亲密无间了。从此，他们白天逃课去玩，晚上也不少回家。

忽然有一天，她说好像有了，这可怎么办呢，她还是孩子啊，她还没做好准备呢。有人出主意说打掉吧，听说也不是很痛——长痛不如短痛。不过，他们一时没有钱了，因为问家里要的已经够多，其他几个同学于是帮了一些，但还是不够。他在路边看到一辆新的自行车停在那里，车的主人弯腰在路边的水沟里洗手，他骑上就飞驰去了。

然而，车主很快查出是他，来向他要，他已经卖给别人了。两人就打了起来，最后他被送了进去。

而那个女生拿着钱站在医院门口，想到自己，感觉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为什么都是妈妈不要她们的呢？难道自己也是因为一次意外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她也要像自己的妈妈一样不要自己的孩子吗？

“不，我不要。”她推开陪同她一起去医院的同学跑离了医院，她不要像她的妈妈一样不要自己的孩子，她恨她的妈妈，她的孩子如果有知觉，也会恨她的。就这样她想生下那个孩子，不管男方要不要，遇到多大的困难，她不做一个抛弃或杀死自己孩子的妈妈。

父亲在这时又说：“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偷偷的穿了我的新皮鞋出去玩，回来我狠狠的抽了你一次，不是因为那双鞋子有多贵，只是，因为你穿了他逃课去城里玩。这让我想起我读书的时候，我也是因为逃课去玩，和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不然，我可能会考上大学也不一定。到现在我还是很后悔出去玩呢。所以，我看到你像我那时一样，心里很害怕，怕你也和我一样，走我那条老路。”

父亲的眼神有些暗然，他用力吸着烟，以缓解他的激动。

儿子眼睛里有些湿湿的，他顺着父亲的话想：我偷穿了大人的鞋子，走上了大人的路，虽然鞋子不合脚，路更不好走，但是，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我能不能走下去，能走多远？如果不走这条路，那我要走哪一条，我的鞋子又在哪里呢？

儿子迷茫的望着前方，前方不远的转角，就是那个女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