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蓝

知道他们恋爱的人都很吃惊，她怎么会看上他？他是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16岁到县城上高中时他才第一次吃到苹果。这样穷人家的孩子，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学业上一直的名列前茅。而她，出身书香门第，墨香同时也不缺钱，从小锦衣玉食，公主一般长大。这样的组合在一起，难怪旁人会大跌眼镜，更有她的追求者酸溜溜地说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

但他们就是相爱了。为此她不惜与家里决裂，搬出来跟他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她学着做饭、学着洗衣服、学许多之前未曾触碰过的家务活。冬天没有暖气，有一天晚上下大雨，他俩挤在小床上相互取暖，看着屋顶滴答漏下来的雨水，她笑着说：“我俩像不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小老鼠？”他搂着她，却没有笑，只在心里自责地想：她本来是只高贵的白天鹅，为了自己却变成了卑微的小老鼠。

他们住的太偏，她每天五点起床，坐两小时的公车去上班；她冬天洗衣服，手冻得开裂；她跟自己在一起后，就再也没买过新衣服；如果在一起的代价是她要受那么多的苦，那为什么还要执着？他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都是那条孔雀蓝的围巾引起的。有一天他下班回来，见她正在照镜子，她的脖子上围了一条崭新的孔雀蓝围巾。她跑过来问他：“好不好看？”见他没开口，她连忙说：“同事送的。”他的心情突然很恶劣，这一年她都没买过新衣服，身上穿的还是与家里决裂时带出来的旧衣服，为了给自己省钱，就是一条围巾，她也舍不得买。他说：“这什么颜色，蓝不蓝，绿不绿的。”她没察觉他的异样：“孔雀蓝，我最喜欢这个颜色了。你真没审美眼光。”他背过身：“对啊，我哪有什么审美眼光。”她这才察觉他的异样，连忙说：“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他冷冷地说：“我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哪像你这样的富家小姐，有眼光，有品位。”她有点发愣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变得这么尖酸。他接着说：“跟你在一起真累。”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身就走。他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我说，跟你在一起真累。”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有泪光：“你不喜欢这条围巾，那我以后再也不戴了。”他在那一刻心软，放开她，她转身说：“我有点累了，我想先睡一会。”

那晚上，他们没吃饭。她蜷在床上，他知道她没睡着，他一根烟接一根烟，直到半夜。从那一次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找碴，饭菜做的不好吃，喝的水太烫，她跟同事聚餐回来晚，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来他的冷言冷语、讥讽嘲弄。终于有一天，因为一点小事，他们闹翻了。眼泪从她苍白的脸上一串串掉下来，她只说了一句：你怎么成了这样？然后她跑出门，再也没有回来。或许她也回来过，只是他很快就找了新的女友，那也是个从山里面出来的女孩，红红的脸蛋，干活特别麻利。

许多次半夜梦回，他醒过来，无力地看着天花板。他钻进自己设好的牢笼里，挣也挣不开。他赶她走，是希望她不要受苦，希望她幸福。又或许，他赶她走，是自己的懦弱、自私、不敢承担。

许多年后，他见到了她。那时他已经结婚很多年，肚子微微发福，孩子都上初中了。他坐在酒楼外的车里，看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从酒楼里出来。她穿着米白色的裙子，隐隐有着成熟女人的气质和优雅。那么多年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躲在车里偷偷看她，还会泪流满面。原来自从她走后，他的心便缺失了一块，再也没有愈合过。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回半夜，他在梦里紧紧紧紧抱着妻子，却呼喊着她的名字，哭出声来。

那天晚上，妻子和孩子都睡熟了，他在书房，打开了柜子最底下的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条孔雀蓝的围巾，他上网去查过关于孔雀蓝的资料，孔雀蓝是蓝色中最神秘的一种，几乎没有人能确定它正确的色值所在，是模糊色的一种，不同的人会对它有不同的诠释，代表的意义是隐匿。他一直没有机会对她说，其实她围孔雀蓝的围巾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