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寒冬
今年的冬比往年冷,似乎已成定局。11月末,中原的人们还穿着毛衣,那天色说变就变,突兀间洒落一场大雪。下午开始阴了,拦不住,越发地沉了,夜幕中好像缀藏着雪花,风没有费很大的劲,在一角抖了抖,厚厚的布幔就兜不住了,由絮絮粒粒到羽绒一般,漫天飘舞起来……
要是雨,便始终喧哗着,直到停了,还要借势滴答一阵。雪不,等人关了门窗,疑无声息,其实它根本没有罢手,雪早已把大千世界当成了自己的舞台,直将天地妆扮一色,才飘然而去。清晨出来,抬眼就看见半尺多的积雪,平房的屋檐最是好看,像是一夜间加厚了,齐刷刷地高出一截。冬阳怯怯地照着,雪竟也亮晶晶地。
树叶未落,雪就赶来了,虽是千树万树,梨花大开,但也着实吃了亏。要是树杈托一层厚雪,倒也无妨,只是这树叶还绿着,满着,初雪虽轻,那也经不住累加,层层叠叠……杨树,碗口来粗,生生从颈处折了;椿树,长长的叶条坠断了枝干。想来,这些树质脆些,那柳、那竹,还好。即如此,依然觉得没有早年寒冬的生冷。
俗话说,这是给懒人捎信的,怕你没准备好过冬的棉衣,我就曾经被那隆冬酷寒冻死过。
听老人讲过,我出生那年的冬天冷得很,护城河水冻成了实的,为了走近路,有人推着重车便从河上穿过。还有,原来比较潮湿的地块,冬月里竟被冻裂了。我就在这样寒冷的时节降临了人世,据说,我生下来不久,便没了气息,母亲以为我冻死了。好在祖母不甘心,马上要人在她的卧房里升起炭火,将我暖在她的腋窝下……想来,我不是真的夭折,抑或是屋里生了火,门窗又捂了严实,是否有些缺氧?反正到了半夜,祖母听见我嘤嘤有声,大喜过望……也许是这番历练,我小时候却是不怕冷的,堆雪人、打雪仗、敲一截倒挂的冰凌,咯嘣咯嘣便吃了下去。
儿时,冬天有冬天的玩法,最好是去城湖,在冰上掷瓦片要比水上好玩得多,用力投去,嗖嗖地飞出好远好远;轻巧的身子滑冰,惬意得很;抖抖胆,跟大一茬的伙伴向远里探去,碰巧能逮到被冰冻住了双腿的水鸟。但我最心仪的是湖心岛,南湖的水面广袤,有好多时候岛周围都不结冰,所剩无几的芦苇像是不忍离去,苍白地摇着头。这一围陆地,几许泥土,是野鸟的殿堂,白的天鹅、花的大雁、灰的野鸭……,在这里筑巢、落脚、那窝里有干草、棉絮、还有羽毛,它们向外看看,环一泓绿水。我只是远远地眺望,但那大雁的肥硕、天鹅的优雅至今还留在我的心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岛还承载这一个美丽的故事。 唐朝时一个青年男子叫韦固,一日路经宋州(今商丘),晚上见一个老人背锦囊、依桂树看书,且锦囊红光四射,遂上前问道:“囊中何物?”老人说:“红线也。”“您居何处?”“湖中岛上。”言语间,老人抽出一根红线,当空晃闪,一道红光绕韦固左脚一周,随又北向飞去。老人说:“此线系夫妻之足,虽仇深四海,贫贱天壤,地隔异域,此线系了,必定和好,终不可违也。”韦固忙问自己所配何人,老人回答:“店北盲妪之女也”。言毕,化青烟而散。韦固寻去,却见一黄瘦女童,后差人将那母女赶走,下人曾拔剑刺伤了女孩眉心……
十几年后,韦固成了一位将军,刺使王泰以女香娘许之。洞房夜,却见新娘子眉心贴一朵金钿花,细询问,方知香娘是宋州老妪之女,刺史乃其叔父。韦固坦言相告,夫妻更加恩爱,一直白头偕老。月老所指之岛,即南湖水中小岛,旧时常围盈盈之水,仅高出水面几许,美得让人心颤。当今,水少了,岛也显得高了,只是再也难觅那些水鸟的身影了。
后来世道乱了几年,全家下放农村。去时积雪掩道,等夜色袭来,才借了房子、寻了两梱柴禾,火燃亮了空屋子,失去家的感觉真冷。
中原城乡流传着这样的谚语:“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五九、六九抬头看柳——春打六九头。”那时,即使最冷的三九天,生产队安排活路是没有闲冬的,记忆最深是挖台田,能掀起磨盘大的冻土。其实,这台田也不是处处合适,人家是水渍地、盐碱地,挖了沟,退水;好土翻上来,改良。我们这里是青沙地、两和土,不易折腾。下了工,身子乏得不行,躺在牛屋铡好的草堆上,烤着暖融融的劈柴火,好像世间去了冬日,没有寒冷了。张扬着那烤红的脸出来,与冷风碰上几个回合,便知那怪兽没有走远,门外蹲着、等着、要吃人了。
……
前几天出门,见那乡村细径上驶过面包车、摩托车,知渐变不已。又有三、五农妇结伴步行,穿着厚厚的棉衣,中有一人着红袄,真的,还顶一方绿围巾。我忽然觉得与她们的背影很熟悉,细看她们说笑前行。
现在,那要吃人般的寒冬似乎远离了中原,那天,据说要上演千年不遇的“日环食”奇观,同样的天象,下一次要等到三零几几年,距今往后一千余年,我们都熬不到那一刻了。那就抬头看看吧,从理论上讲,月亮已经遮蔽了太阳,但因为是环食,阳光依然。所以,大家就心安理得地在冬日的暖阳下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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