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那一天还没到来
我的第二场雪
在杭州和上海消失的雪
如今在北京出现
从天上落下比雪还多的
是我的惊喜
四岁的那一场雪在济南
它一直在我心里下了几十年
现在被北京这场夜里的雪所替代
一直下到我白发苍苍
我知道还会有更多的雪
在未来会填满生命的缝隙
冰凉,如花,直接又柔软
它多么契合我的愿望
我的一生都在盼雪中度过
我的一生只有几朵瞬间熄灭的雪花
我的一生大雪纷纷却无法触摸
我的一生如幻如雪
和父亲一起过小年
父亲说,我不想过年
每次过年都让我失去一年
但他仍为每个小年
订一桌酒菜
把我们召回身边
那八十岁的笑容
像迎春的最后一枚叶片
一辈子治好数万病人
还想工作五年,他说荣誉和成就
是延年益寿的秘方
对我,是一帖未熬的中药
我用一年年的沉默
赞美他的自豪
暖气在玻璃上抹了薄薄的霜
我们喝酒,父亲喝水
酒和水干杯,我坐在父亲左侧
父亲坐在我右侧
他不断闪烁的相机
没能把我们都纳入一个取景框
他说孩子你要保重
我说爸爸你要快乐
然后我们在街头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如果我能选择死亡
有一天如果我能选择死亡
时间、地点由我定
我会选择在入夜之前,夕阳下山的那一刻
一定要有云朵被霞光映射
有风,把人影托到渐暗的天幕
还有喃喃自语的山脉在远处
江水最好倒流
风筝飘过童年
飞鸟穿过青年
帆船驶过壮年
团团绿意被压缩在逐渐模糊的瞳孔里
北方的第一颗星辰现出它光滑的额头
这时有音乐响起
《我心永恒》或者《牵手》,温柔一点
有你坐在我身旁
轻抚手背
死是一幅画了很多年的油画,直到颜料用完
末世纪
那一年我去天上过冬
你在深海消夏
那一年,我老态龙钟仍然爱着
我体内幸存的蝌蚪
每一天都游向你
而你还小
小到永不出生,在灿烂的黑暗中
一尾彩虹如弓
那一年天上很暖和,我种了黄瓜和茄子
栽了兰花与三角梅,我的花园很大
足以容下你的一千步
我每天都在劳动,写诗、作画、雕刻
想象着你在龙宫读书
因为太凉爽
你读着读着就睡过了一万年
在我眨眼之间
那一年,世界消除了彼此的阻隔
罪恶的大地
已灰飞烟灭。我们没有理由不相逢
那一天还没到来
世上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只看见一小部分
每天上一次街,一般在夜里
上两次花园,基本避开上下班
遇见熟悉人,点头致意
遇见不认识的人,多瞧一眼
对拼命跳舞保持体型的老妇避而不见
对扯破嗓门炫耀激素的老男侧目而过
对那些天真又调皮的孩子们敬而远之
事事皆有道理
我讨厌过度解释
天气好时,走得远一些
避开各种车辆和尖叫,口臭与恶眼
天气不好或下雨
一般去地下室,那里的车子
排列得像教堂里的椅子
魔鬼的影子就在车下
我只看见人间的一部分
最大的幸福是得到一次次抚摸
最恨的事情是一回回被威胁被诽谤
敌视我的势力始终存在
而一条狗只能活15年
我早已超过
我叫科丽,非纯种土狗
爱过恨过冷冷地从人间走过,不必记我
年老的爱情
要游过一条大江,去对岸沙滩摸蚬子
太阳巨大,要穿过一片密林
躲避它。正午炽热
他们在亲吻,白发苍苍
那个高大男人和那个矮小女人
碰触一起的稀薄银发
看起来就像两丛浮动的柳絮
忘情粘连,风吹不去
想起少年时在一个公园
看见爹妈一样的老情侣
他们面对窥视,显得羞怯
此刻两个暮年搂抱一起
他们松垮的肉体被挤得坚挺
爱欲藏在看不见的深处
仿佛恋爱的脚来不及破坏的那片草皮
我们原以为,它们早枯于绝经期
爱没有老的时候
欲比走的路要长
我们一路走来,并愈活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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