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小脚
每当我沉静下来,常常想起去世的外婆,她那清瘦的面容,单薄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清苦平淡的一生,她默默地来到人间,又默默地离我而去……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这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村里人一代又一代,瓦房全都是黄土泥墙,站在山坡上去望我们的村庄,就像一群黄牛卧在那里晒太阳,不断有山风吹歪一股股炊烟,就像黄牛举起的尾巴。夕阳染红的暮色里,总有外婆伫立村口唤我吃饭的身影,在千呼万唤中,我们这些调皮鬼踏着一脚泥巴,纷纷被“押解”回家,而我总是手提小竹篮,温顺的跟在外婆身后,外婆从不训斥我,不像“冬娃”的妈,老远就扯开尖利的嗓门责骂,“挨千刀的,死到哪儿去了”。吓的"冬娃"一溜烟小跑,早没了踪影。
外婆是小脚,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起步时幅度很大,跨步时身子吃力的前倾,收脚时一顿,停一停,然后紧走几步。我总是埋怨外婆走的太慢了,她慈祥的说,外婆是小脚,缠的。我说,我也是小脚,怎么能走快。听外婆说,她的脚是6、7岁时缠的,后来解放了就放了,所以不算太小。有次,我缠着外婆看她的脚,“丫丫,不看,不看,会吓着你的”,“不,就要看”我的眼前呈现出一双丑陋不堪而又惹人怜惜的脚,这双脚只有7、8岁孩子的那么大,上面覆盖着一层布满青筋的皮。脚面外凸,脚趾蜷曲着,小拇指和无名指黏在一起几乎看不到完整的形状,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是完整的,脚掌布满厚厚的老茧。无法形容一个小孩看到这双脚时的震撼!我用小手轻轻抚过,生怕弄疼了。
靠着这双脚,外婆踏遍了山村的沟沟壑壑,春种秋收,脸朝黄土背朝天,土地里刨食,养育着一家大大小小十多号人。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为儿女撑起了一片天。
外公身体不好,姨姨又出嫁了,舅舅还小,家里所有的重活都落在外婆一个人身上。
春天,是农人最忙碌的日子,还未解冻的土地上,外婆和舅舅扛着绳索,驾着牛埋头于沃土上的耕耘,外婆背弯如弓,哼哧哼哧,绳索深深勒紧肩膊,额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我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看外婆脚下的犁骅翻出土壤的浪花。
收获的季节,随风舞动的庄稼像一面面旗帜,漫山遍野招展。骄阳似火,金黄色的麦浪扑面而来,外婆手被挥舞的镰刀磨出了一层层老茧,汗珠砸在麦茬上,灰布衣衫渗出的汗渍结成白色的盐。崎岖的山路上,人力车满载小山一般高的麦子,在艰难的移动,舅舅在前面拉,外婆外后面推。遇到上坡,外婆倾尽全力,用身子顶住麦垛,脚陷进泥坑,车轮发出咯咯吱吱的痛苦呻吟,锋利的麦茬戳进肉里,她却默默无声。下坡时,舅舅一路小跑,外婆跟着车子一路颠颠的追,总是落在了后面……一路上,我缠着外婆用麦草编蚂蚱笼,用打碗花编草帽,偶尔采一两颗野草莓 ,便有香甜溢满心田。
这时,太阳已经有点偏西,墙头上的公鸡追着阳光踮着脚小心地走,太阳还没有落下去,正蹲在西山头回首相望,晚霞便烧红了半边天的云彩。老头们聚在地头烟锅对着烟锅点火抽烟,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做晚饭的炊烟刚刚升起,叮叮当当的风箱声又在老屋响起……
我跟姨姨、舅舅斜躺在土炕上歇息,外婆踮着小脚在厨房忙碌,跟以往一样,外婆总要为我单独切一把细面,撒上葱花,盛在小花碗里。我独享着这种特殊的待遇。其他人是清清的土豆白菜饭飘着清香,填着怎么也填不饱的肚子……
现在,眼看着外婆离开人世,而且一去不返永不能再见,使人感到天下的路长,人生的路短!
外婆,通往天堂的路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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