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德主要的生平事迹
都德是法国19世纪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代表作品有散文和故事集《磨坊书简》,长篇小说《小东西》,短篇小说集《月曜日故事集》,《最后一课》和《柏林之围》等。下面是小编跟大家分享的都德生平事迹,欢迎大家来阅读学习~
都德人物简介
都德 Alphonse Daudet (1840~1897) 法国小说家。生于尼姆城一破落商人家庭,生活贫困。曾任学校监学(类似辅导员)。17岁时带着诗作《女恋人》(1858)到巴黎,侧身转投文学界。1866年以发表散文和故事集《磨坊书简》成名。《高尼叶师傅的秘密》描述塔拉斯孔城开设面粉工厂后使当地磨坊的风车都停顿下来,但高尼叶师傅磨坊的风车却照旧运转不休,原来他用生石灰冒充麦子磨成粉。他的苦心却博得了居民的同情。《磨坊书简》 发表两年后, 都德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小东西》出版。这是一部半自传性的作品,以轻淡的风格叙述了作者的生活经历和内心感受。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都德应征入伍。战争生活给他提供了新的创作题材。1873年他发表了著名短篇小说集《月曜日故事集》,其中大多是反映普法战争时期法国人民的爱国主义情绪。《最后一课》和《柏林之围》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最后一课》被译成世界各国文字,常被选为中、小学生的语文教材,中国也有译文。普法战争以后,都德创作了长篇小说《塔拉斯孔城的达达兰》(1872~1890)、《小弟弗罗蒙与长兄黎斯雷》(1874)、《雅克》(1876)、《富豪》(1877),《努马·卢梅斯当》(1881)、《萨福》(1884)、《不朽者》(1888)等。
都德在《塔拉斯孔城的达达兰》中塑造了一个自吹自擂的庸人的典型形象,小说以漫画的手法讽刺资产阶级中某些人虚张声势的“英雄主义”。《雅克》叙述一个贫苦男孩的生活经历和奋斗过程, 与 《小东西》类似。在《富豪》中,作者写一个暴发户到巴黎后遭到破产以至身亡的故事,淋漓尽致地勾画了第二帝国时期丑恶的的社会风尚。《努马·卢梅斯当》写的是一个善于钻营的政客如何爬到部长的高位,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资产阶级政客的典型形象。《不朽者》主要是讽刺最高科学机构法兰西学院,书中的主人公只是一个平庸的学究,他毕生努力奋斗,终于混进了法兰西学院,成了被称为“不朽者”的院士,但他的论著却被发现是假科学。《萨福》写一个浪漫女子萨福的庸俗的爱情故事,曾受到法国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拉法法格的批判。 都德是位多产作家,除著有大量小说外,1888年还发表了《一个作家的回忆》和《巴黎的三十年》两部回忆录。他的剧本《阿莱城的姑娘》(1872)曾由法国音乐家谱成歌剧。
都德的文学创作
1857年他17岁时带着诗作《女恋人》(1858)到巴黎,开始文艺创作,1866年散文和故事集《磨坊书札》的出版给他带来小说家的声誉。
《磨坊书札》发表两年后,都德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小东西》(1868)出版。 《小东西》半自传式地记叙了作者青少年时期因家道中落,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的经历,以俏皮和幽默的笔调描绘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冷酷关系。这部小说是都德的代表作,它集中表现了作者的艺术风格,不带恶意的讽刺和含蓄的感伤,也就是所谓含泪的微笑。因此,都德有法国的狄更斯之称。
后来曾以战争生活为题材创作了不少爱国主义的短篇。1873年他发表了著名短篇小说集《月曜日故事集》,其中大多数是以这次战争为背景的。其中的《最后一课》和《柏林之围》更由于具有深刻的爱国主义内容和精湛的艺术技巧是而享有极高的声誉,成为世界短篇小说中的杰作。
《最后一课》描写普法战争后被割让给普鲁士的阿尔萨斯省中的一所乡村小学,向祖国语言告别的最后一堂法语课,通过一个童稚无知的小学生的自叙,生动地表现了法国人民遭受异国统治的痛苦和对自己祖国的热爱。作品题材虽小,但精心剪裁,记叙详略得当,主题开掘得很深。小弗郎士的心理活动,描写得细腻动人。教师韩麦尔先生作为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栩栩如生。
小说以普鲁士战胜法国后强行兼并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的事件为背景,通过一个小学生在上最后一堂法文课时的所见所闻与内心感受,深刻地表现法国人民深厚的爱国主义感情。都德的短篇具有委婉、曲折、富于暗示性的独特风格。1878年、1896年又先后发表了《故事选》与《冬天故事》。后被选入初二语文课本第一课。
但是同时,《最后一课》有明显偏袒法国之嫌,在17世纪,阿尔萨斯长期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并且说德语,法国是通过三十年战争中的侵略性行为掠夺来的,普鲁士只是在收复失地,而不是侵略,这些在历史文献上是公认的。本文中却大肆美化法国的侵略行径,掩盖了历史事实,歪曲了普鲁士的形象。
普法战争以后是都德长篇小说的多产时期,共创作了十二部长篇小说,其中较为著名的有讽刺资产阶级庸人的《达拉斯贡的戴达伦》(1872),揭露资产阶级家庭生活腐朽的《小弟罗蒙与长兄黎斯雷》(1874),以及刻划巧于钻营的资产阶级政客形象的《努马·卢梅斯当》(1881)、《萨芙》(《方妮》)(1884)、《不朽者》(1888)等。
都德在《达拉斯贡城的达达兰》中塑造了一个自吹自擂的庸人的典型形象,小说以漫画的手法讽刺资产阶级中某些人虚张声势的英雄主义。
《雅克》叙述一个贫苦男孩的生活经历和奋斗过程,与《小东西》类似。
《萨福》写一个浪漫女子萨福的庸俗的爱情故事,曾受到法国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拉法法格的批判。都德是位多产作家,除著有大量小说外,他的剧本《阿莱城的姑娘》(1872)曾由法国音乐家谱成歌剧。
他一生共写了十三部长篇、一个剧本和四个短篇集。长篇中较著名的除《小东西》外,还有讽刺资产阶级庸人的《达拉斯贡的戴达伦》(1872)和揭露资产阶级生活的《小弟弗罗蒙与长见黎斯雷》(1874)。都德赞同左拉的自然主义创作论,但并不是无动于衷地描写现实。
他的近百篇短篇小说,每篇一般两三千字,文笔简洁生动,题材丰富多彩,构思新颖巧妙,风格素雅清淡。
都德在文学理论上,对左拉的许多自然主义的创作观点表示赞同。但是,他在创作实践中,却并不是像科学家那样,在实验室里纯客观地记录人类的活动和无动于衷地描写社会现实。正像他在《小东西》里所说的那样,我的故事只是借用拉·封丹的寓言,再把我自己的经历加进去罢了。都德的作品都加进了自己的经历,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他的欢乐、忧郁、愤怒和眼泪。他对当时法国资本主义腐朽没落的世态人情,作了幽默的嘲讽和温和的批判,作品的基本倾向是进步的。
他的创作倾向,总的说来,是对资本主义现实进行批判的。不过他的社会视野不够宽广,批判不够深刻,揭露的锋芒往往限于社会世态和人情习俗,而对资本主义制度下遭到不幸的普通人的同情则又近乎悲天悯人。他往往以自己熟悉的小人物为描写对象,以亲切的略带幽默的眼光观察他们。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善于从生活中挖掘某些有独特意味的东西,又以平易自然的风格加以表现,并把自己的感情深深注入字里行间。因此,他的作品往往带有一种柔和的诗意和动人的魅力。
都德代表作品节选
1.小东西
上篇·六·小班
他用忧愁和顺从的神气看着我,眼光在乞求,但我毫不留情,队伍出发了,留下他孤零零地待在街中心。
十二·铁环
我痛苦至极,无法忍受,顾不得是否会被人看见,冲向花园的栅栏门,一跃而过,像疯子一样盲目地奔跑起来。
黑夜在静静地降临,广袤的雪原在半明半暗的暮色中显出一种难以名之的深深的凄凉。
我就这样,像受伤的小山羊一样奔跑了一会儿。如果“心碎”和“心在流血”不是诗人的说法,那么,我发誓在我身后的白色雪原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想到大厅时,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眼泪立刻止住了,我感到自己更坚强,更平静。我站起来,像做出了不可更改的决定的人那样步履坚定地朝萨尔朗德走去。
十三·维奥先生的钥匙
他骤然停住。我的目光使他的谎话停在嘴边。我面对面地,直直地瞪着他,这个坏蛋肯定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东西,因为他突然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不知所措,但这只是刹那间的事,他立刻又变得神气活现,用像钢一样冰冷和光亮的眼睛盯着我,满不在乎地将手插进衣袋,走开了,一面说谁要是不满意可以去找
呵!亲爱的埃塞特太太!我多想今晚就把你带走,让您摆脱这无情的奶牛和他的妻子!可是,唉!我自己也是在飘泊,我的钱只够买我的车票,
……
小东西走出巴蒂斯特舅父家时,心中十分难过。他独自走在去火车站阴暗的大街上,两三次极其庄严地发誓,从此要像个男子汉,以重建家业为唯一的追求。
下篇·一·我的胶鞋
于是我们两颗心灵紧紧地搂在一起了。可惜车站不是为这种亲热拥抱而设立的。这里有旅客厅,行李厅,但是没有互诉衷肠厅,没有心灵厅。人们推撞我们,从我们身上挤过去。
……
后来我常常试图回忆那一夜巴黎给我的精确印象,然而事物和人一样,当我们头一次见到时,它们的外表很特别,但后来就变了。我未能重建我到达时的巴黎。它仿佛是多年以前我幼年时走过的一座雾蒙蒙的城市,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它。
二·母亲雅克
在下面,巴黎在隆隆响,可闻而不可见……我在窗前呆了一会儿,瞧着圆顶、尖塔,塔楼在阳光中闪亮,突然,城市的嘈杂声一直传到我这里,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疯狂欲望,要投入这些声音,这些人群,这种生活,这种激情之中,在里面打滚,我欣喜若狂地对自己说:“去看看巴黎吧!”
五·白咕咕和二楼的女士
在圣日尔曼德普雷广场上,靠教堂的一角,一座楼房最顶层的左侧,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今天我每次看见它时就心中难过。它就是当年我们的房间的窗子。即使在今天,我从那里走过时,还想像昔日的达尼埃尔依然在那上面,他正瞧着如今已弯腰驼背的、凄惨的达尼埃尔在街头走过。
还有圣日尔曼的钟声每天来光顾几次。我很喜欢它们来看我,它们喧闹地从窗口进来,使房间里充满了音乐。时而是音符像眼泪一样一一垂落的、凄凉的丧钟。此外还有三经钟,午祷的钟声像披着阳光的大天使一样灿烂夺目地来到我这里,晚祷的钟声像忧愁的六翼天使一样在月光中降下,抖动巨大的翅膀使整个房间发出潮气 .
然而,在寂静的夜里,托洛科蒂尼昂的声音一直传到我的桌旁,这凄惨的叠句使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我仿佛预感到它将在我生活中起的作用……
六·皮埃罗特的故事
……她突然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眼睛瞧着我,而且,仿佛出现了魔法,这个小市民消失了,我眼前只看见她的眼睛,一双闪亮的大黑眼睛,我立刻认出了它们……
呵,奇迹!这是同一双黑眼睛,……,同样的睫毛,同样的闪光,同样被克制的黑火焰。世界上居然会有两双同样的黑眼,多么荒唐!
……
……唉!魔法已消失,黑眼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僵僵坐在钢琴前椅子上的小市民……
……
……雅克一见,便用足以击毙一头牛的摧毁性眼神盯着他,但未能击倒他,因为笛子手纹丝不动。
……
可怜的、亲爱的雅克!他说这话时神情多么忧愁,多么无奈!为了使他放心,我放声大笑起来,声音比我想的还高。
九·你将来要卖瓷器
我看着他消失,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自己更小,更弱,更胆怯,更幼稚,仿佛哥哥走时也带走了我的骨髓,我的精力、我的胆量,使我又矮了一截。我对周围的人群感到害怕,我又成了小东西……
十三·劫持
他来到楼梯下,与一个人相撞。
“雅克!”他惊呼道,一面后退。
这是雅克……他们相视片刻,没有说话。终于,雅克双手合十,用充满眼泪的温柔的声音轻轻说:“呵,达尼埃尔!”这就够了。小东西内心深处受到感动,他像胆怯的孩子一样环顾四周,然后用低低的声音,他的哥哥勉强能听见的低低的声音说:“带我离开这里,雅克。”
2.最后一课
那天早晨上学,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韩麦尔先生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分词。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学了,到野外去玩玩吧。
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画眉在树林边宛转地唱歌;锯木厂后边草地上,普鲁士兵正在操练。这些景象,比分词用法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学校跑去。
我走过镇公所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这两年来,我们的一切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败仗啦,征发啦,司令部的各种命令啦。——我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事啦?”
铁匠华希特带着他的徒弟也挤在那里看布告,他看见我在广场上跑过,就向我喊:“用不着那么快呀,孩子,你反正是来得及到学校的!”
我想他在拿我开玩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韩麦尔先生的小院子里。
平常日子,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就是在街上也能听到。开课桌啦,关课桌啦,大家怕吵捂着耳朵大声背书啦……还有老师拿着大铁戒尺在桌子上紧敲着,“静一点,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那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一切偏安安静静的,跟星期日的早晨一样。我从开着的窗子望进去,看见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韩麦尔先生呢,踱来踱去,胳膊底下挟着那怕人的戒尺。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走过静悄悄的教室、你们可以想象,我那时脸多么红,心多么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韩麦尔先生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小弗朗士,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等你了。”
我一纵身跨过板凳就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老师今天穿上了他那件挺漂亮的绿色礼服,打着皱边的领结,戴着那顶绣边的小黑丝帽。这套衣帽,他只在督学来视察或者发奖的日子才穿戴。而且整个教室有一种不平常的严肃的气氛。最使我吃惊的,后边几排一向空着的板凳上坐着好些镇上的人,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肃静。其中有郝叟老头儿,戴着他那顶三角帽,有从前的镇长,从前的邮递员,还有些别的人。个个看来都很忧愁。郝叟还带着一本书边破了的初级读本,他把书翻开,摊在膝头上,书上横放着他那副大眼镜。
我看见这些情形,正在诧异,韩麦尔先生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柏林已经来了命令,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学校只许教德语了。新老师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法语课,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学习。”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镇公所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堂法语课!
我几乎还不会作文呢!我再也不能学法语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旷了课去找鸟窝,到萨尔河上去溜冰…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课本,语法啦,历史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重,都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韩麦尔先生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想起这些,我忘了他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的戒尺。
可怜的人!
他穿上那套漂亮的礼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我明白了,镇上那些老年人为什么来坐在教室里。这好像告诉我,他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学校里来。他们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们老师四十年来忠诚的服务,来表示对就要失去的国土的敬意。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背书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条出名难学的分词用法语从头到尾说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又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是开头几个字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韩麦尔先生对我说:
"我也不责备你,小弗朗士,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学习拖到明天,这正是阿尔萨斯人最大的不幸。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法国人呢,你们连自己的语言都不会说,不会写!…不过,可怜的小弗朗士,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
“你们的爹妈对你们的学习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赚一点钱,宁可叫你们丢下书本到地里,到纱厂里去干活儿。我呢,我难道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功课替我浇花吗?我去钓鱼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
接着,韩麦尔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法国语言上来了。他说,法国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明白,最精确;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语法。真奇怪,今天听讲,我全都懂。他讲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前全教给我们,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
语法课完了,我们又上习字课。那一天,韩麦尔先生发给我们新的字帖,帖上都是美丽的圆体字:“法兰西”,“阿尔萨斯”,“法兰西”,“阿尔萨斯”。这些字帖挂在我们课桌的铁杆上,就好像许多面小国旗在教室里飘扬。个个人那么专心,教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金甲虫飞进来,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小的孩子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画“杠子”,好像那也算是法国字。屋顶上鸽子咕咕咕咕地低声叫着,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鸽子也用德国话唱歌吧!”
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韩麦尔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教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窗外是他的小院子,面前是他的学生;用了多年的课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损了;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他亲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绕着窗口一直爬到屋顶了。
可怜的人啊,要他跟这一切分手,叫他怎么不伤心呢?何况又所见他的妹妹在楼上走来走去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习字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历史。接着又教初级班拼他们的ba,be, bi, bo, bu。在教室后排座位上,郝叟老头儿已经戴上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初级读本,跟他们一起拼这些字母。他感情激动,连声音都发抖了。听到他古怪的声音,我们又想笑,又难过。啊!这最后一课,我真永远忘不了!
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普鲁士士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两个大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放学了,——你们走吧。”
3.柏林之围
我们一边与韦医生沿着爱丽舍田园大道往回走,一边向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墙壁、被机枪扫射得坑洼不平的人行道探究巴黎被围的历史。当我们快到明星广场的时候,医生停了下来,指着那些环绕着凯旋门的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中的一幢,对我说:
“您看见那个阳台上关着的四扇窗子吗?八月初,也就是去年那个可怕的充满了灾难的八月,我被找去诊治一个突然中风的病人。他是儒弗上校,一个拿破仑帝国时代的军人,在荣誉和爱国观念上是个老顽固。战争一开始,他就搬到爱丽舍来,住在一套有阳台的房间里。您猜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参观我们的军队凯旋而归的仪式……这个可怜的老人!维桑堡惨败的消息传到他家时,他正离开饭桌。他在这张宣告失利的战报下方,一读到拿破仑的名字,就像遭到雷击似的倒在地下。
“我到那里的时候,这位老军人正直挺挺躺在房间的地毯上,满脸通红,表情迟钝,就像刚刚当头挨了一闷棍。他如果站起来,一定很高大,现在躺着,还显得很魁梧。他五官端正、漂亮,牙齿长得很美,有一头蜷曲的白发,八十高龄看上去只有六十岁……他的孙女跪在他身边,泪流满面。她长得很像他,瞧他们在一起,可以说就像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两枚希腊古币,只不过一枚很古老,带着泥土,边缘已经磨损,另一枚光彩夺目,洁净明亮,完全保持着新铸出来的那种色泽与光洁。
“这女孩的痛苦使我很受感动。她是两代军人之后,父亲在麦克马洪元帅的参谋部服役,躺在她面前的这位魁梧的老人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总引起另一个同样可怕的对于他父亲的联想。我尽最大的努力安慰她,但我心里并不存多大希望。我们碰到的是一种地地道道的严重的半身不遂,尤其是在八十岁得了这种病,是根本无法治好的。事实也正如此,整整三天,病人昏迷不醒,一动也不动……在这几天之内,又传来了雷舍芬战役失败的消息。您一定还记得消息是怎么传来的。直到那天傍晚,我们都以为是打了一个大胜仗,歼灭了两万普鲁士军队,还俘虏了普鲁士王太子······我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奇迹、什么电流,那举国欢腾的声浪竟波及我们这位可怜的又聋又哑的病人,一直钻进了他那瘫痪症的幻觉里。总之,这天晚上,当我走近他的床边时,我看见的不是原来那个病人了。他两眼有神,舌头也不那么僵直了。他竟有了精神对我微笑,还结结巴巴说了两遍:
“打······胜······了!
“‘是的,上校,打了个大胜仗!’
“我把麦克马洪元帅辉煌胜利的详细情况讲给他听的时候,发觉他的眉目舒展了开来,脸上的表情也明亮起来。
“我一走出房间,那个年轻的女孩正站在门边等着我,她面色苍白,呜咽地哭着。 “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握住她的双手安慰她。
“那个可怜的姑娘几乎没有勇气回答我。原来,雷舍芬战役的真实情况刚刚公布了,麦克—马洪元帅逃跑,全军覆没······我和她惊恐失措地互相看着。她因担心自己的父亲而发愁,我呢,为老祖父的病情而不安。毫无疑问,他再也受不了这个新的打击······那么,怎么办呢?······只能使他高高兴兴,让他保持着这个使他复活的幻想······不过,那就必须向他撒谎······
“好吧,由我来对他撒谎!’这勇敢的姑娘自告奋勇对我说,她揩干眼泪,装出喜气洋洋的样子,走进祖父的房间。
“她所负担的这个任务可真艰难。头几天还好应付。这个老好人头脑还不十分健全,就像一个小孩似的任人哄骗。但是,随着健康日渐恢复,他的思路也日渐清晰。这就必须向他讲清楚双方军队如何活动,必须为他编造每天的战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真叫人可怜,她日夜伏在那张德国地图上,把一些小旗插来插去,努力编造出一场场辉煌的战役;一会儿是巴赞元帅向柏林进军,一会儿是弗鲁瓦萨尔将军攻抵巴伐利亚,一会儿是麦克—马洪元帅挥戈挺进波罗的海海滨地区。为了编造得活灵活现,她总是要征求我的意见,而我也尽可能地帮助她;但是,在这一场虚构的进攻战里,给我们帮助最大的,还是老祖父本人。要知道,他在拿破仑帝国时期已经在德国征战过那么多次啊!对方的任何军事行动,他预先都知道:‘现在,他们要向这里前进······你瞧,他们就要这样行动了……’结果,他的预见都毫无例外地实现了,这当然免不了使他有些得意。
不幸的是,尽管我们攻克了不少城市,打了不少胜仗,但总是跟不上他的胃口,这老头简直是贪得无厌······每天我一到他家,准会听到一个新的军事胜利:
“大夫,我们又打下美央斯了!’那年轻的姑娘迎着我这样说,脸上带着苦笑,这时,我隔着门听见房间里一个愉快的声音对我高声喊道:“好得很,好得很······八天之内我们就要打进柏林了!’
“其实,普鲁士军队离巴黎只有八天的路程······起初我们商量着把他转移到外省去;但是,只要一出门,法兰西的真实情况就会使他明白一切。我认为他身体太衰弱,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所引起的中风还很严重,不能让他了解真实的情况。于是,我们决定还是让他留在巴黎。
“巴黎被围的第一天,我去到他家。我记得,那天我很激动,心里惶恐不安。当时,巴黎所有的城门都已关闭,敌人兵临城下,国界已经缩小到郊区,人人都感到恐慌。我进去的时候,这个老好人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嘿!围城总算开始了!’
“我惊愕地望着他:“怎么,上校,您知道了?’’
“他的孙女赶快转身对我说:“是啊!大夫······这是好消息,围攻柏林已经开始了!’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做针线活,动作是那么从容、镇静······老人又怎么会产生怀疑呢?屠杀的大炮声他是听不见的。被搅得天翻地覆、灾难深重的不幸的巴黎城,他是看不见的。他从床上所能看到的,只有凯旋门的一角,而且,在他房间里,周围摆设着一大堆破旧的拿破仑帝国时期的遗物,有效地维持着他的种种幻想。拿破仑手下元帅们的画像,描绘战争的木刻,罗马王婴孩时期的画片;还有镶着镂花铜饰的高大的长条案,上面陈列着帝国的遗物,什么徽章啦,小铜像啦,玻璃圆罩下的圣赫勒拿岛上的岩石啦,还有一些小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位头发拳曲、眉目有神的贵妇人,她穿着跳舞的衣裙、黄色的长袍,袖管肥大而袖口紧束——所有这一切,长条案,罗马王,元帅们,黄袍夫人,那位身材修长、腰带高束、具有一八○六年人们所喜爱的端庄风度的黄袍夫人……构成了一种充满胜利和征服的气氛,比起我们向他——善良的上校啊——撒的谎更加有力,使他那么天真地相信法国军队正在围攻柏林。
“从这一天起,我们的军事行动就大大简化了。攻克柏林,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过了一些时候,只要这老人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就读一封他儿子的来信给他听,当然,信是假造的,因为巴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早在色当大败以后,麦克马洪元帅的参谋部就已经被俘,押送到德国某一个要塞去了。您可以想像,这个可怜的女孩多么痛苦,她得不到父亲的半点音讯,只知道他已经被俘,被剥夺了一切,也许还在生病,而她却不得不假装他的口气写出一封封兴高采烈的来信;当然信都是短短的,一个在被征服的国家不断胜利前进的军人只能写这样短的信。有时候,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来信。这位老人可就着急了,睡不着了。于是很快又从德国来了一封信,她来到他床前,忍住眼泪,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念给他听。老人一本正经地听着,一会儿心领神会地微笑,一会儿点头赞许,一会儿又提出批评,还对信上讲得不清楚的地方给我们加以解释。但他特别高贵的地方,是表现在他给儿子的回信中。他说:‘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法国人……对那些可怜的人要宽大为怀。不要使他们感到我们的占领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信中全是没完没了的叮嘱,关于要保护私有财产啦,要尊重妇女啦等等一大堆令人钦佩的车轱辘话,总而言之,是一部专为征服者备用的地地道道的军人荣誉手册。有时,他也在信中夹杂一些对政治的一般看法以及媾和的条件。在这个问题上,我应该说,他的条件并不苛刻:‘只要战争赔款,别的什么都不要······把他们的省份割过来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们能把德意志变成法兰西吗?······’
“他口授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很坚决的,可以感到他的话里充满了天真的感情,他这种高尚的爱国心听起来不能不使人深受感动。
“这期间,包围圈愈来愈紧,唉,不过并不是柏林之围!……那时正是严寒季节,大炮不断轰击,瘟疫流行,饥馑逼人。但是,幸亏我们精心照料,无微不至,老人的静养总算一刻也没有受到侵扰。直到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有办法给他弄到白面包和新鲜肉。当然这些食物只有他才吃得上。您很难想像还有什么比这位老祖父就餐的情景更使人感动的了,自私自利地享受着而又被蒙在鼓里:他坐在床上,红光满面,笑嘻嘻的,胸前围着餐巾;因为饮食不足而脸色苍白的小孙女坐在他身边,扶着他的手,帮助他喝汤,帮助他吃那些别人都吃不上的好食物。饭后,老人精神十足,房间里暖和和的,外面刮着寒冷的北风,雪花在窗前飞舞,这位老军人回忆起他在北方参加过的战役,于是,又向我们第一百次讲起那次倒霉的从俄罗斯的撤退,那时,他们只有冰冻的饼干和马肉可吃。
“‘你能体会到吗?小家伙,我们那时只能吃上马肉!’
“我相信他的孙女是深有体会的。这两个月来,她除了马肉外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但是,一天天过去了,随着老人日渐恢复健康,我们对他的照顾愈来愈困难了。过去,他感觉迟钝、四肢麻痹,便于我们把他蒙在鼓里,现在情况开始转变了。已经有那么两三次,玛约门前可怕的排炮声惊得他跳了起来,他像猎犬一样竖起耳朵;我们就不得不编造说,巴赞元帅在柏林城下又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刚才是荣军院鸣炮表示庆祝。又有一天,我们把他的床推到窗口,我想那天正是发生了布森瓦血战的星期四,他一下就清清楚楚看见了在林阴道上集合的国民自卫队。
“‘这是什么军队?’他问道。接着我们听见他嘴里轻声抱怨:
“‘服装太不整齐,服装太不整齐!’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但是,我们立刻明白了,以后可得特别小心。不幸的是,我们还小心得不够。
“一天晚上,我到他家的时候,那女孩神色仓皇地迎着我:
“‘明天他们就进城了!’她对我说。
“老祖父的房门当时是否开着?反正,我现在回想起来,经我们这么一说,那天晚上老人的神色的确有些特别。也许,他当时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只不过我们谈的是普鲁士军队;而这个好心人想的是法国军队,以为是他等待已久的凯旋仪式——麦克马洪元帅在鲜花簇拥、鼓乐高奏之下,沿着林阴大道走过来,他的儿子走在元帅的旁边;他自己则站在阳台上,整整齐齐穿着军服,就像当年在鲁镇那样,向遍布弹痕的国旗和被硝烟熏黑了的鹰旗致敬······
“可怜的儒弗老头!他一定是以为我们为了不让他过分激动而要阻止他观看我们军队的凯旋游行,所以他跟谁也不谈这件事;但第二天早晨,正当普鲁士军队小心翼翼地沿着从玛约门到杜伊勒利宫的那条马路前进的时候,楼上那扇窗子慢慢打开了,上校出现在阳台上,头顶军盔,腰挎马刀,穿着米约手下老骑兵的光荣而古老的军装。我现在还弄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意志、一种什么突如其来的生命力使他能够站了起来,并穿戴得这样齐全。反正千真万确他是站在那里,就在栏杆的后面,他很诧异马路是那么空旷、那么寂静,每一家的百叶窗都关得紧紧的,巴黎一片凄凉,就像港口的传染病隔离所,到处都挂着旗子,但是旗子是那么古怪,全是白的,上面还带有红十字,而且,没有一个人出来欢迎我们的队伍。
“霎时间,他以为自己是弄错了······
“但不!在那边,就在凯旋门的后面,有一片听不清楚的嘈杂声,在初升的太阳下,一支黑压压的队伍开过来了······慢慢地,军盔上的尖顶在闪闪发光,耶拿的小铜鼓也敲起来了,在凯旋门下,响起了舒伯特的胜利进行曲,还有列队笨重的步伐声和军刀的撞击声伴随着乐曲的节奏!
“于是,在广场上一片凄凉的寂静中,听见一声喊叫,一声惨厉的喊叫:‘快拿武器······快拿武器······普鲁士人来了。’这时,前哨部队的头四个骑兵可以看见在高处阳台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挥着手臂,踉踉跄跄,最后全身笔直地倒了下去。这一次,儒弗上校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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