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红尘,心在青山
和友人相约游“老君洞”,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阳光明丽的日子,才如了愿。
依然是那座高枝倒挽白云的山巅,依然是那一路漠漠翠青的灌木,依然是那繁华落尽显沧桑的原木老屋,而老君也依然慈眉善目地安守着那一爿天地,窗外也依旧是那一坡碧森森的苔藓蕨薇。
四望无尽且无语的青山,一片寂然,只偶尔有寺院里的钟声忽然剪空而来,令人既惊且喜,千岩万壑之间,一时竟法相庄严起来,那澄明的余声,似直指人心的晨钟暮鼓,无迹可寻却又无所不在。
在山中的日子是单纯的,宁静的,人也是亲和的,不管认识不认识,见了面总会善意地点点头,笑一笑,攀谈两句。
山下却红尘翻腾,在貌似繁华的热闹里,多少悲欢和喧寂,点染着一个又一个追求物欲与虚荣的故事。在吵闹的车流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在奔逐的人群与闪亮的霓虹灯里,我们更深地体会了孤独;在美丽的玻璃帷幕明亮的反光中,清晰地显示着城市冷漠的身影。
站在碧森森的树影里,回首来路,心里有几分迷朦,为什么山上山下,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居住在这个大城市里,我时常思索着怎样来注视这个城市,怎样找到它的美,或者风情,或者温柔,或者什么都可以。
惊疑、焦虑、匆忙、混乱……是我看到的所有,虽然都具有都市人的性格,却永远见不到都市之美。
为什么生活不是单纯的同义词?我多么希望生活的每一寸天地都充满井然清新的秩序;多么希望一切人为的和自己铺设的陷阱都不复存在,无谓的形式,荒谬的习惯也不再控制人的心灵,而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单纯美好接近真理的事。
想来,来这里修行的禅师们也是厌倦了这城市的喧嚣,遂决定顺应内心理性呼唤的声音,以一种不同于世俗的尺度标准,去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去开拓静观的人生,去完成内心的职责吧。
他们是如此的安静,如此的潇潇澹儋,在他们眼里,一切落于形迹的语言皆是多余,而人生种种遇合,也如钟声过耳江水拍天。
顺治皇帝是清朝的开国之君,声威何等显赫,权势无与伦比,要什么有什么,为何最后竟出家以终呢?应该也算是对生命的一种顿悟吧。记得他出家时写的自叹诗最后这么感叹道:
金乌玉兔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禹疏九河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
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
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落在帝王家?
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这很能说明他出家的理由,你看那禹汤何等圣明,秦汉又何等威风,到头不都只像是一盘棋,不都只是一撮泥而已吗?
记不起某个禅师曾说过这样一句禅语:“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时光始现,心法双亡性即真”这也就是所谓的无为境界吧,顺治皇帝当是悟得了这样真性情。是啊“唯其无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近代梁启超有一首《水调歌头》,其后半阕是:
千金剑,
万言策,
两蹉跎。
醉中呵壁自语,
醒后一滂沱。
不恨年华去也,
只恐少年心事,
强半为消磨。
愿替众生病,
稽首礼维摩。
梁公先前的凌云壮志,到最后竟也是“醒后一滂沱”而已啊!人世间究竟还有什么是需要计较,需要打破头去争取的呢?
想到此,心里释然不少,顺着那青青的石板路往烟尘弥漫的山下走去。望着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这座平常使我因厌烦而去寻找细部之美的城市,竟也显出几分亲近来。
此时,正是清晨,我发现路边的榕树上结满了晶莹的露珠,透明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露珠停留在层层叠叠的深绿的树叶上,那露水令我深深地感动,不只是感动那种美,而是惊奇于都市的花草也能在清晨有这样清明的露。
是啊,如果我们的心足够明净,就能拂拭蒙尘的外表,接近更单纯的内心,面对自己是这样,面对这座城市不也是这样吗?我们的明净可以洗清城市里的冷漠与污染。如果我们的心足够明净,会发现太阳离我们很近,月亮离我们很近,星星与路灯都放着光明,簇拥着我们前行。
两袖一甩,清风明月;仰天一笑,快意平生;布履一双,山河自在;我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这些都是禅师的境界,我们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若了悟了千年如一日,一生犹如一瞬,也就无所谓得失,无所谓成败荣辱了,很多事便舍得下,放得开,包括人事的是非恩怨,金钱与感情的纠葛。懂得舍,懂得放,自然春风和煦,月明风清。
我们生而为有情的人,不是无情的东西,使我们能凭借情的温暖,走出或冷漠或混乱或匆忙或无知的的津渡,找到源源不绝的生命之泉,获得身在红尘心在青山的明净,也算是得了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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