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石头城
石头城,在山涯。
向往了好多个春秋,见面时果然心头一震。一路的困倦消失殆尽,一路的猜测无影无踪。石头城就是石头城,石头城用石包装。在高高的群峰之中,离天很近,离地很远。城墙上的风很劲,很有力度地刮得树木呼呼直响;花很柔,都顺风向把头低低地勾着。等不得再绕一道山弯从石头城的大门进去,便仰视着石头城的拱形侧门,手足并用往上攀。
攀上石头城的侧门,已近正午。太阳在头上明晃晃地照,山风在耳边呼拉拉地吹。山林挡住了人的视线,看不清披着苔衣的城墙朝哪里延伸,在哪里消失。只觉得这城墙筑得好怪,一段宽,一段窄;一段高,一段矮。或在山洼处隐伏,或在山梁上凸起,隔一段城墙有一个城门,一个城门有一个名字。城墙、城门与大山浑然一体,透出庄严、沧桑和神秘。人到城墙上一站,两耳生风,疑是烽烟时代的号角,又在山中回响。而在城墙上捡一块石头抓一把土来看,却怎么也看不透它在守护石头城的漫漫岁月中,是否建功立业,是否遭遇血洗?
石头城的构建,据说源于一个遥远的宫廷阴谋。阴谋的中心是要满门抄斩一户贵族人家。贵族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得信出逃。出逃的贵族满怀伤痛远离家园,摆脱陷害摆脱追赶来到这里,筑石城、造石屋,在完全与世隔绝的峰峦中隐姓埋名,休养生息。夜来风雨无数,也不知那出逃的贵族是否仍有披星戴月、昼夜奔逃的恶梦?但可想象,贵族在流亡山野的岁月里,因为缺医少药而送走一个个出逃同伴的心情,那是生死相依、肝胆相照、永不再见的绝唱。
我竭力搜寻那段绝唱,妄自猜测那个贵族是被人诬陷惨遭追杀,还是忠言直谏被人陷害?高高的石头城上,却猝然撞见一个早已坍塌的庙宇。庙宇内供奉着一个名叫“杨连”的人。我不知道杨连是石头城里最先的那个贵族,还是跟随贵族的武官骁将?抑或是领着千百人马,在石头城上滚巨石、放火铳,抵御外敌守城如磐的贵族嗣子?但是无论如何,这个被石头城人供奉的人,肯定是石头城里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虽然,供奉他的这座庙宇早已坍塌,但缅怀他的香火不断,鲜花不断。其掩埋在黄尘、青苔和瓦砾中的断壁、残柱和石碑,依然令人浮想联翩。
我在石头城的东门上站了许久,静静体验石头城的沧桑。城外是视野开阔的田野、村舍,城内依然是视野开阔的村舍、田野。但是,城墙上构筑的工事,却足以抵御城外的一切进攻。你要攻城吗?城上有的是石头、圆木,再加上自制的火铳,足令攻城官兵在几近绝壁的崖上攻城时人仰马翻;你要围城吗?城内的田园、山水,又足令城内的村民休养生息、生生不已。
石头屋子、石头巷子、石头园子、石头坪子……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坚实。就连城里的阳光,似乎也渗进了石头的硬度。有硬度的石头城因祸得福,躲过了朝廷更替的杀戮,躲过了金戈铁马的践踏,躲过了抗日战争的烽火,躲过了无数兵匪的欺压。静静地,静静地卧在山洼洼里。
太阳一照,整个石头城就有了灵气。人在田园中忙碌,牛羊在山坡上啃草,鸡鸭在村头村尾觅食,狗扛猪骨满巷子跑。
外来的人在石头城里转转,不出三十分钟,就有相当一部分的石头城人知道了。而到晚上以后,几乎所有的石头城人都会知道,又有城里人来看石头城了。于是,城里的石板路上,首先便有相貌不美不丑、一身肌肉结实的小孩光着脚丫、循着狗们狺狺狂吠的声音跑来,远远地看你。接着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从深深的石门洞里探出身来,目光与你一碰,便将狗喝住,与你搭话,并招呼你进屋歇歇。
进得屋去,你的眼睛才不由得睁得更大更圆:大灶小灶是石头垒的,盛水的池子是石头砌的,放置杂物的案板,还是石头架的。一屋的家什,满满当当,全是石头的天下。知道你背着相机,是专门来看石头城,来拍摄石头城的,就“哄”的一声笑开了,就说这一城的石头,有什么好看,有什么好拍摄的呢。
问他们为何那么多日用品都用石头做?都说石头是现成的,出力气打下就是,用不着到山外驮。又问为什么叫石头城?一个年轻的女子抢着说,你不是看见了,一城的石头呢。又说这石头城也没个城模样,只是三个小小的村庄而已。说罢叹息一声。但这年轻女子的叹息尚未落地,就有白发的长者不满地朝那女子开了腔:谁说这石头城小呢?石头城有4个大门,20个小门,沿着城墙走,两天走不完呢。
两天走不完?我吓了一跳。这之前,我并未想到石头城有这么大。是啊,两天走不完。老者感慨道。再问石头城的来历,一个个则面面相觑了。尽管我一再用“宫廷”、“阴谋”、“贵族”、“奔逃”等词提示,但是,他们的眼睛,却依然闪烁着迷茫的光。
我知道我要证实的东西无法证实了,便起身告辞出来,朝着通往城外的城门归去。
这是夕阳西下的一个秋日黄昏,大作的秋风吹起我的长发,吹起我的思绪:石头城最初的沧桑,已从地面消失,贵族成了石头,岁月尘封了一切。几百年的光阴,已经一晃而过。
石头城,望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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