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汉语言叠音词的修辞功能

发布时间:2016-11-11 18:12

摘 要: 叠音词在我国文学史上经久不衰。它之所以有这样的生命力,与它特有的音义组合形式是分不开的。对于叠音词的修辞功能,本文以史为序,以历代名篇为点,依次对叠音词引证分析。一者,不再重述它在不同文学样式中所具有的活力;二者,力避以往为表明它的作用时以句代词的笼统作法。分析时,不拘泥于叠音词的划分,旨在探究它的形式与其作用的联系,力求做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关键词: 汉语叠音词 音 义

汉语叠音词,不只是声韵的重叠,还在于词的重叠,故有重言、叠词之说。叠音,赋予听者以乐感;叠词,赋予读者以形态,以想象。“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听者,有一种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情调;读者,在“年年岁岁”与“岁岁年年”的错觉中导入“相似”与“不同”的心态,诱发出人生苦短的感慨。

一、叠音词的乐感,在于它的叠音,形成特有的音色与节奏。

叠音词中最具音色的,当属拟声词。它是那么原始,又是那么直观。打开《诗经》,“关关”的水鸟和鸣,“喓喓”的草虫聚会,“习习”的谷风拂面,“殷殷”的电闪雷鸣,“坎坎”的伐檀回声……仿佛是一首交响曲,是净化灵魂的天赖之音。虽然拟声未必惟妙惟肖,听者却了然于心。约定俗成也罢,鹦鹉学舌也成,都是一字一音符,一叠一节奏,一首一乐章。

《诗经》主体,四字一句,两字一顿,一节两拍。AA式的叠音词和拍应节,合乎节奏,易于吟唱。如“‘关关’/睢鸠”,若改为“‘关然’睢鸠”,描声绘貌含糊;仅一“关”字,不合节奏,歧义更多。故《诗经》中的拟声词多为叠音式的拟声词,即AA式的像声词。其次,多数拟声词,扬音弃意,以声名象,有口技般的艺术,有乐曲般的意境。《小雅·采芑》中“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等诗句,声音洪大,节奏急促,就像是进军的鼓点。再者,叠音词在《诗经》中常与叠句组合,位居章首,以别章节,一唱三叹,反复萦回。

二、叠音词状貌,在于它的叠义,形成特有的语法功能。

1.叠义强调基本义,凸显事物的特征。

《楚辞·离骚》写道:“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其中的“岌岌”一词,是“高高”的意思,是程度的递增,以状“余”戴着“很高”的帽子,突出楚国戴高帽、佩长剑的服饰特征①。自然,“岌岌”不只是“很高”的意思,还可以是“很急”等意思。尽管词义有别,但从语法的角度上说,还是加强了基本义,是程度的递增,突出了事物的特征。高则更高,小则更小,像是特写。

2.叠义增加附加意,让事物显得形象、生动。

(1)数量附加意。它让语言显得准确、形象。“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屈原,《离骚》)其中的“申申”一词,是“一次又一次”的意思,是次数的增多。以“詈”之多,反衬人性之美。表明骚人不随波逐流,志存高洁。量的增多,如“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屈原,《离骚》)“总总”是“多了又多”的意思,与后边“离合”一词形成互文,描述了云朵时聚时散的过程。结合上下文,当是描述诗人出走时的景象与心境,可谓是风采照人,感天动地。

(2)动态附加意。它让事物显得形象、生动。“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杜牧,《阿房宫赋》)“荧荧”与后文的“扰扰”,依骈体文的结构特点,词性是对称的,均为动词。“荧荧”有“闪闪”之意,以示次数多而繁,它描述出众星闪烁的动态过程,而不是“亮”的结果。“扰扰”有“扰而又扰”之意,同为次数的多与繁,它形成了绿云纷扰的动态过程,而不是“乱”的结果。借助比喻、夸张,由果溯因,就形成了这样的语意:(清晨)繁星闪烁,那是宫女们频频打开铜镜;(宫里)绿云纷扰,那是宫女们纷纷在梳理云鬓。叠音词的动态附加意,由数量附加意形成,由数量的点形成动态轨迹。上文“纷总总”一句,既是量的积累,又是一个动态过程。正因为叠音词中有动态附加意,才使“依依”一词,不仅有“相依”的定格,而且有缠绵不舍的蒙太奇效果。

(3)音形附加意。既拟声又摹形,有着很好的视听效果。如“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杜牧,《阿房赋》)“辘辘”,不只是拟声,也是摹形。听到这“辘辘”的声音,仿佛看到渐渐驶远的宫车,想象到未能幸宠的宫女,倚窗叹惜。再如“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刘桢,《赠从弟》)“瑟瑟”,是拟声,也是摹态。不仅可以听到山谷间“瑟瑟”的风声,而且有一种因凄凉而颤抖的感觉。何以如此,是由于这类拟声的叠音词多数是形声字,而且它拟的音与义有直接的联系:“辘”从“车”,“鹿”声;“瑟”从“琴”(弹拨乐器,颤动发音),“必”声(古音所栉切)②。于是人们读起这些拟声的叠音词时,总觉得声形俱全,具体可感。它不同于一般只拟声不表意的拟声叠音词,也不同于形声字中只拟音不摹形的拟声叠音词。后者具像,只能由经验引发想象,构成意境。“当当”钟鸣,“猎猎”寒威,就是这样。

三、叠音词创设意境,在于拟声与叠词的多义性所诱发的想象。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登高》)“萧萧”,风声、稀疏状;“滚滚”,状貌,有动态附加意。上句有“萧萧”的介入,那呼呼的风声与簌簌的落叶便形成了凄凉的景象,呤诵此句,那种枯木逢秋、人生易老的感慨油然而生;下句有“滚滚”的介入,仿佛听到隆隆的浪声,隐喻着逝者如斯的愁怅,或新老替代的无奈。上下句也因为有“萧萧”、“滚滚”的叠音,其节奏自然、突出,且得以伸张。结合声律、语义,意味深长。叠音词设境,有诗人的铺设,还有读者的想象。

四、叠音词言情,在于它的声律与心律的吻合。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李清照,《声声慢》)首先,词谱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在这七组叠音词中,声调平仄相称,节奏鲜明自然,词调深沉缠绵。其次,诗人巧用近义叠音词,给人以错觉,似乎不管用任何方式,结果还是一样,终究不能弥补眼前的空虚。最后,“凄凄”“惨惨”“戚戚”层层递进,由“凄”至“戚”。词配曲以歌,这些叠音词就成了摹拟诗人态,应和诗人心律的音符、节奏,进而谱写出诗人孤独、冷清、凄惨的心曲。近代诗人徐志摩所写的《再别康桥》,以叠音词“轻轻”开头,“悄悄”结尾,反复运用,形成了萦回往返、婉转缠绵的曲调与情感。诸如这些,原于叠音词有擅长表达舒缓、悠然、深沉、婉转、缠绵的情感、语气。

五、叠音词述趣,在于它的语意适中亲切,节奏轻松自如。

这方面在元曲、儿歌中表现得尤其突出。《西厢记·叨叨令》写道:“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厣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帮重重叠叠的泪。……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③短短几句,竟有五组的叠音词,均为AABB的排列形式,依次描写心态、容貌、行为、心情。写得是深沉的闺怨,叠得是轻松意趣。深沉者,是莺莺心诚情痴,是别情愁绪;有趣者,是轻松的节奏,是观众的揶揄。车儿,花儿,枕儿,袖儿,信儿,它们居然不解“我”心;台下的观众啊,你们竟然嗤嗤讪笑?轻松的节奏运载沉重的心情,别有情趣;台下与台上的反差,让人笑得难堪、苦楚。儿歌言趣,不如元曲复杂,它只求节奏均匀,语意适中,便于朗诵,迎合儿童情趣便可以了。因此,叠音词当是首选的词类。基此,不妨戏作一首,以示儿歌童趣:高高在上是星星,闪闪烁烁像萤萤。萤萤歇在片片叶,一只流萤一颗星。

这般看来,叠音词由于音的重叠,享有其独特的乐感;由于义的重叠滋生出特有的附加意,更由于音、义的结合,在拟声、状貌、设景、言情、述趣方面有着明显的优势。上溯先秦,下至当代,均有她们匆匆的足迹;旷野弦歌,梨园拂袖,均有她们倩倩的笑靥;庄媚雅谐,喜怒哀乐,个个淋漓尽致;舒缓悠然,深沉委婉,声声动人心坎。虽说如此,叠音词要张扬自己,还得借助于语境、想象。

注释:

①引证于《说苑·善说》中:“昔者荆为长剑危冠,令伊西出。”

②引证于《说文解字》。

③引自王实甫的《西厢记·长亭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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