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是我的初恋
我对西湖的美,是存在于诗人情意绵绵的诗词里。我对西湖的美,是存在于烟雨迷蒙如梦西子的臆想里。 初见西湖,不是在烟花三月,也不是在桂子三秋。别了草长莺飞,别了十里荷塘。风一紧,树叶就会扑簌簌下起雨来。
初见西湖,是一阵怦然心动的慌乱,似醉了一壶花酒,羞红了脸颊,心事欲说还羞。我想,西湖于我而言,就是初恋,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决定去杭州不过是把杭州选择为一个中转站,其实我的目的地 是西塘。网上查了路线,订了客栈,备好行李,万事俱备,心里美滋滋的,然后拉了朋友风风火火的先去了杭州。这一去,我便与西湖结下不解之缘。
第一天的西湖,是在白堤的断桥上。深秋的西湖,游人如织。西湖已是西风残照,枯荷凋败。湖水清洌可鉴,湖底的淤泥一览无余,淤泥里生长着几许凋败的枯荷,已经萎了,根茎也是干黄了,东倒西歪的自成一章,水面浮着七零八落的干枯荷叶,枯了,枯了,枯了也好来年又绿了。几许荷还是晶莹剔透的绿,似君子温润如玉,如琢如磨,风中儒雅的迟迟不肯低头,真是应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
放眼望去,这荷如约在深秋里染上成片的黄,单看一朵荷是枯黄,成片来看的话就触目惊心了,一池荷黄的艳丽黄得透彻,黄的孤注一掷,黄的摄人心魄,煞是好看,煞是惹人眼。几只小船飘荡湖中,倒影入了湖心,湖心入了眼睛,好一番凄凉,却是好一番景色,我就喜欢这种破碎的美丽,凄美不悲凉,别处不如这动人。义山的诗这么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想来,雨来时,坐在西湖的凉亭里,或者就站在断桥边,寂静无声胜似有声,听雨,听荷,听荷的心事。
十一月的天,踱步断桥。风把小草吹得更嫩绿了,绿到心尖尖上了,绿的难以置信。风把杨柳吹得更腰肢舞动了,但柳叶已不是夏日的翠绿欲滴的颜色,到了这个季节是有点颓败却又不甘心的墨绿。长椅置于湖畔,走累了的人儿,可以坐下来闭上眼睛静心的听一听西湖的绝唱,或许还能看见白素贞一袭水袖长裙撑着油纸伞立于断桥之上,姑娘打哪来,往哪去,那一段远去的故事被西湖润湿,浸泡,烹煎又唇齿留香。湖面上吹来千年的风,拨动一池秋水,丝丝凉凉,却不是冬日的冷风。
我坐下来,凝神注视这满湖的残荷,它在用它生命的极尽像我们绽放,每个季节所覆盖的生命意义不同,每个季节所展示的美丽也是极致的,妖娆且浩荡决绝的,所以,请别悲悯。
沿着白堤且行走,一个不小心就拐进了孤山脚下了。孤山,顾名思义,一直是被孤家寡人的皇帝所占有,所以就叫孤山。进入孤山首先入眼的是中山公园,也就是清行宫遗址了,漫过铺满落叶的石阶,兜到了小石亭子,亭子里搁置了一张纹路不平的圆石桌,四个小石凳围着石桌周遭,人趴在石桌上甚感幽静,不由的就臆想这么一番画面:沏一杯清茶搁在石桌,摆一盘未分胜负的棋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捋须静坐,与月一较高低,自己与自己势均力敌,却并不孤独。老者应该身怀绝技,武功盖世,我不禁浮想联翩,或许洞里的石壁上刻着武林绝学。
山里,丛林多奇形,枝枝蔓蔓遮天蔽日。小径悠长,丝萝攀爬。山色空蒙,山林幽静,一呼一吸都是清新的,仿佛时间都在这里静止了。两人对坐,或一人冥想,一箪食,一瓢饮,风儿来了,跟着就是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听着深秋的惊艳时光,心也跟着静下来了,静下来了,时光也慢下来了。
一度的认为这就是仙境了,这就是仙境,喋喋不休的与朋友诉说。闭上眼睛,恍若隔世,竟痴痴地做起梦来,梦里桂花香,棋子落,煮青酒,盼远行归客。睡醒了,又是满目葱茏的青山绿水,心里岂不美哉乐哉!
在山里随心所欲的走着,就走到了西泠印社,穿过小弧山洞,映入眼帘的是池水里的成群结队的红鲤,鳞次栉比的朝一个方向自由的游来游去,老树枝叶繁茂遮住了一大半光阴。老树历经了几朝旧事见证了几番风雨,依然伫立不倒,我们老了,树还在,我们不知道的事树木知道。墙壁上的漏窗,散下来斑斑驳驳的光阴。有三个人坐在题襟馆正南方的露天藤椅上,喝着清茶,说着各中见识,上了年纪的人凑在一起谈的话题都很深沉很家国大事也很闲唠嗑,倒是和题襟馆的又一个名字很相称:隐闲楼。隐闲,闲隐。
题襟馆西侧是密密疏疏青青翠翠的竹子,竹子两侧分出一条小道,穿林拂竹就到了题襟馆了。
“吴昌硕每次来西湖,必扶级孤山,攀石题襟馆,称‘每居此,则湖山之胜,必当奔集于腕下,骈罗于胸中’。”
走在这,就在这,停下来,心也跟着清幽下来。我站在这里望向远处的湖心岛,岛上树木一簇一簇的黄又一簇一簇的绿,那天的西湖突然就阴了,远处雾蒙蒙的。
拾阶而下,随处都是石头,随处都是石凳,随处都可以栖坐。草亭子里窝了一处人闲坐,我跑到没人的石凳上稍作歇息,篱笆的墙,攀爬的野藤,院里的石凳,石凳上的我,我手中的茶,如果在养一群鸡是不是有失风雅。做到清风高雅的,是孤山上林逋了,林逋隐居孤山,种梅养鹤,一生梅妻鹤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活的清心寡欲,我对他的敬佩五味杂陈。
你说,是孤山的天地灵秀,造就了文人墨客,还是文人墨客造就了孤山,确切的说应该是西湖。不论谁造就了谁,孤山与墨客万古长青。
走出孤山的院落,隔开了那段尘封已久的旧事。站在西泠桥上,桥畔便是钱塘苏小小之墓了,这墓几毁几迁几重修,最终还是建在西泠旁。苏小小,是性情中人,不贪图富贵,她要的是自由,爱的是这西湖山水,而不愿整日身在金屋坐井观天。当年那首“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与阮郁桥上一见倾心,西泠为证,两人私定终身。奈何造化多弄人,阮父顾忌名声从中百般阻挠,二人虽同心却不能相守,良人也已另娶,苏小小忧伤以终,十九岁咯血而死。
如今湖畔虽是空冢,却也是为了凭吊那个千年以前名动钱塘才情并茂的苏小小,“烟雨锁西泠,剩孤冢残碑,浙水咽呜千古憾;琴樽依白社,看明湖翠屿,樱花犹似六朝春。”光阴来不来,你都在,你在的地方,依旧六朝春。
寻着悠扬的歌声,就着明媚的光阴,挪着小碎步,走在西湖的风波里,停在风雨亭前,就是这了,亭子为纪念秋瑾而建,“秋风秋雨愁煞人”。亭里,数十位老人聚众于此,上至耄耋,下至知非,拉二胡的、吹横笛的、拨琴弦的等等,笑容慈祥,一片其乐融融景象,还有一些管弦乐器我不认识叫不上名字。他们因喜爱声乐自愿走到一起,在西子湖畔以歌抒发情怀,为西子为过往来客留下一抹美好的记忆。四角亭正首的大爷年过古稀却英气逼人,头发略长耷拉到耳尖,活脱脱搞艺术的模样,他浑厚辽远的声音,唱着一首来自北方的《鸿雁》,“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围观数十人,或含笑或鼓掌。我不禁动容,泪珠簌簌的往下掉,不是感怀伤时,是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感动。感动于这首歌对故土草原深沉浓烈的思念之情,也感动于最美不过夕阳红。人老了,老了,日子也过得枝枝蔓蔓了,有自己的知趣,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友,煎清茶、喝老酒、写写诗、填填词、唱唱歌,一团祥和的笑,面上竟有了年轻时候的容光。思及至此,我常感怀于我的姥爷。我走过不同的地方,看过不同老人的生活状态,我都会想如果我姥爷能过上暮年这种志同道合又悠闲的生活该多好。
朋友喊我离去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回首再回首。
苏堤的路两旁是黄的绚烂的法国梧桐树,长长的苏堤,就是秋叶的天地了,耀眼的紧,招人稀罕的紧,地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的枯叶,不小心踩上去,咯吱一声心肝都碎了。
堤岸两边的树斜着长,歪着长,枝叶乱窜的长,完全不拘泥于形式,长得惊心动魄,树儿乌压压的压倒湖里去了。树的眼睛里有了湖的模样,湖的心弦上倒映着树的影子,两两相映,含情脉脉。抬眼望向水潭,树影幽深,像人的眼睛,纯净而深邃,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儿。有人咔嚓拍下风景,我咔嚓一下拍下拍风景的人。
来往苏堤的行人络绎不绝,两人结伴、三五成群,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疾驶而过的,不小心就擦边了,也有讲解员兴致勃发讲解的,他们博古通今那些趣闻说的风趣着呢,什么“断桥不断,长桥不长,孤山不孤”,什么花港观鱼、曲院风荷、水云间,一言一语惹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走,就想一探那不老的传说。
如果阳光好的话,等日落时分,站在双投桥上就能看到“雷峰夕照”。落日余晖挟着红霞横铺在水面上,远处的雷峰塔灯也亮了,火红一片投影西湖的烟波里,分外妖娆。我路过桥上,向西而望,是阴沉的天,一点斜阳的影子都没有的。这西湖的天,晌午的时候还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可说阴就阴了,阴的不知反悔,阴了,那就尽情的阴吧。
我眼里的这一切,不是夏日的闷热,不是春日的柔媚,是秋末初冬的静。人是静的,山是静的,水是静的,落叶是静的,什么都是静的,连说话都是静的,静的幽深,不喧闹,很祥和。
登上雷峰塔的制高点,已是暮色四合,天儿悄悄的涂上一层朦胧韵色,檐角的风铃在风中叮咚作响。极目而视,整个如梦西子就都揉进我的眼睛里了,云雾缭绕,绿波荡漾,东西白堤,南北苏堤,恰若守护西湖的一对羽翼。远方一望便是山,山上一瞧便是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一山一水皆是情。
向南望,可以看到云烟遮掩的南屏山以及山麓下的净慈寺,我未踏足南屏山,也未听到南屏晚钟。但说起净慈寺,就必须提到鞋儿破帽儿破的济公师傅了。众所周知济公第一次出家是在千年古刹灵隐寺,可由于济公没事就爱喝老酒吃僧肉,破戒被撵出寺门,后在净慈寺二度出家。当然这是我在西湖美人姐姐口中知道的。
走下雷峰塔的时候,天色渐浓,天儿下起了小雨,细雨如酥,西湖上泛起了氤氲的雾气,宛如置身于仙境。
我与西湖,冥冥之中自是有缘,不管你来不来,他都在那里。那天只是不经意入了西湖,却一不小心丢盔弃甲的爱上了他。爱他的烟波浩渺,爱他的四时光景,爱他的如诗如画眉眼含情。
我想,烟雨里我会与你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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