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荒芜
坐在高楼的阳台上,隔着玻璃窗,我的心浮在空中。常青藤的枝蔓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气息,它提醒我,我所存在的环境是真实的,包括表姐给我砌的一杯清香四溢的菊花茶。
天色苍茫,偶尔有雨点洒落。视野开阔,远远的,高楼林立,像孩童搭的积木,只看见上面每个小小的格子一样的窗户。我想,一到晚上,那些小格子里会填满暖色或冷色的灯火,那么,在路上行走的人们仰望到的应该就是一带星河了,而任何一颗星星都是有热量的,不管春夏秋冬。
在世纪大道的一边,大片的土地荒废在城市的边缘,如同一座巨大的空坟。
我试着让自己走进去,并把心安置在这样的杂草当中,躺着,坐着,走着,没有目标,也没有任何念想,能呼吸青草的香气已经够了。一只长有黑白羽毛的水鸟自一滩水塘那边飞过来,飞得很低,身子贴近了疯长着的芦苇一般的草尖,瞬间,又有一只同样的水鸟紧随其后,它们寂寞地飞,飞不高,也飞不远,盘旋在这片没有一棵树,只有蔓生的杂草的荒地里。
看着它们,我失去了飞的欲望,让自己的心下沉,低到尘埃,嗅着泥土的气味,像一条蚯蚓爬行在黑土的缝隙当中。越爬越远。我看到母亲把铁耙举起来,用力砍入土地的背部,翻出许多蚯蚓,叫我去拣,说是可以喂鸭子。我畏惧这种软体动物,转过头,不搭理母亲。母亲生气地说,连这曲蟮也不敢碰,胆小鬼,算了,就把它们留在地里。
母亲开垦的是被村人忽略的地块,都说那泥土里都是老树和芒草的根,没养料,种不熟庄稼,不愿花费力气和肥料。但母亲就是不信,她种上了玉米,施肥、浇水、除草,忙个不停,后来生出的玉米个个饱满壮实。每到夜晚乘凉的间歇,母亲拿出煮熟的玉米,和前来拉家常的邻居分享,而我吃着甜玉米,想起了那可怕的蚯蚓,问母亲为何留下蚯蚓,她说,蚯蚓可以松土,会使田地肥沃。
我不再惧怕蚯蚓,母亲的话让我学会区分丑陋和丑恶,与此同时,我对土地产生了一种敬畏之心,母亲的美好行为让我恍然,土地是神秘的,是生命的根本。
走着走着,走进了时光的深处。曾经的庄稼地渐渐放大,眼前的荒地变成大片的玉米地,余晖中,母亲背着一筐沉甸甸的老玉米走在田埂上,我蹦跳着跟在她的身后,唱一首歌谣。如今,我的母亲老了,微微颤抖的双手再也种不出那又糯又甜的玉米。
心游移在眼前空旷的荒地上,触摸或抵达,真实而疼痛。视线变得模糊,像两根松弛的线,虚弱地延伸着,那一幢建造中的办公大楼仿佛一把竖直的刀子割断了它,只看见两个建筑工人站在吊车里,正缓缓地降落,他们如同那杂草上的两只水鸟,自在安然。
他们径直走向下面的搅拌机,动作快捷利索。在他们的现实世界中,也许已经习惯了周遭的荒凉或残败,明白每个新生事物的诞生都建立在陈旧时光之上,是世界潮流所致,他们始终在完成一种使命。
目光散淡。围墙圈住的土地原本是水稻田。表姐告诉我,一到晚上,能听到熟悉的蛙鸣。一些印象便在我们记忆里剥离,小时候在夜间跟随大人拿着手电筒捕捉青蛙的情景清晰再现。这样的一大片荒芜之地,不久后,会是一个精致的公园,或一个繁华的商业区。有谁会想到地下许多的生物,曾经在此鲜活过,幸福过。
围墙外是近几年修造的世纪大道,不计其数的车辆穿梭于其间,载着普通人的梦想,往返在现实的轨道上,履行生命的担当。大道一直延伸,匍匐在大地上,它方向的终极就是通向世界各地。
回顾自己落座的位置,心犹如杯中的一盏盏菊花,在水的浸泡后半透明地清醒着,渐渐舒展开来。世界渺远,我穿越时间和空间,深入每个角落,倾听各种生物的呼唤,它们引领我的灵魂不断蜕变,希望化作一只蝴蝶自由飞翔,找到生命的方向。
暮色四合。人行道上的路灯一瞬间亮起,投在绿树的枝叶上,发出清凉的光芒。一对年轻人手挽手慢慢走着,接近我的窗下时,看到那是个怀孕的女子,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亲密相依的身姿表达出“幸福”这个词的内涵,他们和远处高楼上格子里的星火组成一幅生动的画面。
我的表情因此丰富,伸出双手,打开窗户,空气清新,湿润。抚摸内心,温良如昨,它如一道闪电自身体内飞出,飞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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