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岭的雨
雨是个奇怪的东西,在任何地方我都会被它淋湿。
现在,雨在窗外滴滴答答,我坐在室内,仍然被它淋湿了——内心湿漉漉的,雨毫无顾忌地洒了进去。
这是望江县长岭镇。壬辰年正月,公历2012年1月底。1982年10月我被分配到长岭中学,1984年10月调离。现在,是离开后第一次回到这儿。
我离开时有没有下雨?记不清了。记不清就是下了也等于没下。
刚刚去了长岭中学。没有一点记忆中的样子了,漂亮的教学楼、宿舍楼取代了当年所有的平房,尤其是有了一个看起来挺正规的运动场。30年了,有这样的变化似乎是理所应当,只是大操场位于一个很低的洼地里,怎么有了这块洼地?地形也发生这么大变化?我有些迷惑。
正是寒假期间,校园里几乎没有人。教师楼里想来应该有留守的老师,但一来很可能不认识,一来正是春节期间不好贸然打扰,在校园里匆匆走了一圈,就又从大门出来了——大门门楣上的校名下有一行稍小的字:“沈天鸿题”。我看了看,暗暗调侃自己:写得比我的作品差多了。
若有若无的小雨继续下着,不需要打伞的那种小雨。这样的雨中最适合访旧。虽然这时没有桃花,却是有梅花的,尽管这梅花是我去后所栽。
那时的长岭中学校园里栽的是些什么树?有桃和梅吗?仍然不记得。记得非常清楚的是长岭镇北面水渠堤坝上的油桐树。它们沿堤迤俪蜿蜒许多里,每到春末夏初,它们就开花了,其花白皙丰腴,极其美丽。但除了我好象没有人欣赏它们。它们不过是产出桐油的油桐树的花,没人把它们当花看。于是,我常常一个人在它们之中走着,仿佛是它们引领着我向前走。那常常是黄昏时分,当天色暗下来已经走得够远的我就往回走。有几次,我和它们都在途中被突然的雨打湿了,那些雨,笼罩着它们和我的心。
生长在坝顶的油桐树,就像是生长在悬崖上。
它们早已全部消失了。年轻的孩子们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些树。渠道还在,现在的雨,直接打在堤坝的红色泥土上,但没有溅起什么。
我在长岭中学度过的两年青春时光,大概也只有我自己仍然记得其中的一些。
那两年,肯定下过许多次雨,而我全无法清晰地记得,只模糊地似乎记得雨水从老式平房的瓦檐那儿倾泻到地上发出的声音。
那些雨怀念它们倾注过的地方吗?或许只有人,才总是对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有复杂并且以亲切为主调的情感。我对长岭和长岭中学也是这样,但当时,我从未想到我以后会将它怀念。这很像人生中遭遇的某场大雨或者暴雨,当时想的只是尽快离开它,后来却会常常想起,如同想起某个老朋友。
人生的际遇,或许都如一个人和一场雨——雨给我潮湿,我给雨干燥。一种深刻的交换,交换彼此唯一能给予的东西。
博尔赫斯有一首只有两行的诗:“在哪一个昨天,哪一个迦太基庭院 也下过这样的雨?”似乎明确的时间和地点取消了时间和地点。是的,我想起和我看到的过去、现在下在长岭的雨,其实并不局限于长岭——雨都是变化的,不断开始又结束,结束又开始;正在下的雨也在不断变化,不变的雨,仅仅来自记忆,来自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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