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土炕

发布时间:2017-03-13 15:01

北方的农村家家都睡土炕,一间屋子,两米长占满屋子宽度的炕被称为满间炕。泥一堵炕墙,几根支撑的柱子,然后拼上泥和着麦草千捶万捶砸成晒干的炕面,就成了农村人一代一代传衍子孙,流完汗休憩的地方,我和哥哥都是在这样的土炕上长大,这不我的侄子同样也在土炕上长成了大小伙。

妈妈的土炕很粗糙,炕墙用水泥提浆抹平,为了美观又抹了白灰,可由于农闲时坐在炕沿上喧荒的大妈、婶婶脚不小心踩在炕墙上,那雪白的炕墙感觉脏兮兮的,到不感到美。一回老家妈妈就念叨:“瞧那炕墙变成黑的了,要买来些白灰刷刷就好了。”我安慰妈妈:“就你一人睡,别刷了,再说,我们都商量好了请你去我家安度晚年呢。”妈妈总是说:“不去不去,你们的床那有我的炕舒服。”妈妈老了,乌黑的头发已经灰白,那蹒跚的脚步真让我害怕她摔倒,每次三番五次邀请她到我家,她总是说睡不惯咱们的床。到冬天,我都会想起妈妈背来麦草,跪在炕洞门前气喘吁吁煨炕的艰难,都会下决心挟持妈妈到我家来,可呆不了一个星期,她就说这不舒服,那不舒服,鸡、羊被饿着,吵着要回家,拗不过她只好将她老人家送回家,她就喜欢睡她的土炕。一页席子,一条羊毛擀的毡,一条棉花纹毯,一个床单铺在上面,炕的两个拐角整齐的叠着被褥,中间放着枕头,这就是妈妈土炕上的用品。妈妈用不了这么多被褥,但她准备好她的孩子们回家看她时用的。妈妈枕头边总放把笤帚,下炕之前总要把被子叠整齐,床单拉平,用笤帚把炕扫个遍,什么时候进家门,妈妈的土炕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自从孩子上幼儿园,学画、学舞蹈、学钢琴几乎占用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即使来也是看看,履行公事似的给妈妈送生活费,呆不上一个小时就走,好几年没睡过妈妈的土炕了,妈妈也习惯来去匆匆的我。今天,我又要匆匆离去,孩子五点的钢琴课,从不说什么的妈妈忽然嘟哝着说:“做公家的人就是不自由,冬天什么时候闲了,睡睡热炕你的腿就不疼了。”这时心中忽然酸酸的,三十多岁了,还总是让妈妈惦记,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孩子。爸爸走时,妈妈和我现在的年龄一样大,三十八岁,那时我也只有九岁,依稀记得,爸爸是修房子时,从屋顶掉下来摔成高位截瘫,爸爸所在的学校想尽一切办法,把爸爸送到省城医院治疗,但一年后爸爸还是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妹四人失去了爱我们的爸爸,爸爸的学校失去了优秀的老师,妈妈失去了亲爱的丈夫,爷爷失去了孝顺的儿子。从此,妈妈的土炕上少了欢笑,少了打闹,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叹息和流不完的眼泪。妈妈用压不弯的脊梁扛起了这个负债累累,濒临灭亡的家,妈妈的土炕成了她唯一结实的“依靠”,唯一能够倾听哭诉的忠实的“听众”。妈妈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睡在土炕上抽泣,声音是那么压抑,生怕惊醒睡在身边的儿女,又是那么凄凉,那么撕心裂肺,似乎在向上天求助。每当还有几颗顽皮的星星眨眼时,妈妈又扛着农具上地了,她没命的侍侯着九亩责任田,总想让她的汗水洒在地里,变成金蛋蛋,让我们兄妹四人吃好快快长大。当漫天星斗时,妈妈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家门,吃完饭,妈妈坐在炕上为我们纳鞋底,或者缝制衣服,而我们则一字摆开,爬在炕上学习,这时土炕上只有“媸拉媸拉”扯麻绳的声音和唰唰的写字声。就是我在城里上师范时,穿的也是妈妈在炕上纳的千层底,现在脚底仍然垫的是妈妈在炕上锈的花鞋垫。就这样妈妈送出了一个个孩子,送走了八十多岁的爷爷,她也就像一盏熬尽灯油的灯。六十多岁的妈妈已变成了颤巍巍的老太太,那双枯糙的的手抚摩女儿柔嫩的笑脸,孩子总喊:“姥姥的手扎脸。”此时我的心像针扎般灼疼,孩子啊,你可知道姥姥这双手有多伟大,这双手承载了多少的母爱啊!

那是父亲走后的两年,妈妈在土炕上用她粗糙的双手给我打好行李,破天荒给我做了新衣服,骑着爸爸曾经骑过的旧自行车,把我送进爸爸曾经执教的中学,告诉我要像爸爸一样做有学问的人。八十年代初的乡村中学,住宿条件可想而知,冬天加炉子,可煤块怎么也烧不旺(掺的土太多),西北风呼呼地从门缝里灌进来,宿舍像冰洞,满手满脚都是冻疮,从此也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到现在也是准确的天气预报,下雨下雪,腿就疼。一天吃炒面加干馒头,本来身体素质就差的我,常常抱着胃喊胃疼。每天盼着到周六,回家在妈妈早已煨好的热炕上捂热冻僵的脚,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条,对我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晚上睡在热炕上,妈妈把滚烫的辣椒水端到炕上,一边泡脚(治疗冻疮的土方),一边听我汇报学习情况,妈妈总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就这样穿着妈妈在炕上为我赶做的一双双千层底的鞋,我走进了师范,并以优异的成绩选留在城市任教,终于完成了妈妈的心愿---做爸爸一样优秀的老师。喧嚣的城市,钢筋水泥的冷漠,物欲横流的侵蚀并没使我忘记妈妈的土炕上的欢乐,哀叹、眼泪,但在竞争激烈的时代,在知识不断更新的时代,我必须学会不断努力,再说爸爸曾经对学生的钟爱也赋予了我对教育事业不懈追求的动力,我的很多时间给了学习,给了我的学生,给了我的女儿,给妈妈的有多少?可妈妈总惦记我的胃病,我的腿病,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想到你已经是一盏耗尽油的灯?

现在,妈妈已经不能在田间劳作了,但她依然闲不住,养了二十多只鸡,六只羊,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老屋,睡在她的土炕上。哥哥的新瓦房窗明几净,暖气热烘烘的,和我们的楼房没有两样,多次请她去住,她也不去,她舍不得老屋,舍不得爸爸给她修的土炕,忘不掉土炕上的欢乐、痛苦。她说睡在这炕上塌实。我知道,妈妈为什么不爱睡床,天冷虽然有电褥子,但填在炕洞里的麦草点着后有余温,那余温烧的炕可以捂热妈妈那颗凄苦了多半辈子的心,这是电褥子无法比拟的,电褥子说关就关了,一点余温没有,土炕不一样,麦草烧完后,可以让碎草渣燃烧,停了明火还有暗火,暖暖的聚在炕洞,给炕奉献余热,这同亲情、友情,爱情一样,因为有真爱,即使分别,也会在暗中给你温暖。这种爱怎能不叫人感动呢?妈妈的爱多像她的土炕!

我在想,这个寒假,我什么也不做了,带着女儿回家,睡在妈妈的土炕上,陪妈妈说说话,给妈妈做顿饭,替妈妈煨煨炕,其乐融融的过过恬静的农村生活,享受享受妈妈永无至尽的爱,四十天,兴许真会治好我的腿病,兴许也会让女儿学会舞蹈课、绘画课、钢琴课上学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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