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润:心平常,自非凡
作者简介:周润发(Chow Yun Fat),1955年5月18日出生在香港南丫岛,籍贯广东开平,中国影视演员、摄影家,国家一级演员。
撒贝宁:谢谢各位,可能更多的年轻人,从电影当中看到的周润发的形象更多,想到的都是一个长风衣,黑色的,戴着一个大墨镜,从一个加长轿车的后门钻出来一个人,头发梳得光光亮亮的,这些形象给我们留下的印象都太深刻了。
周润发:不过对我来讲是不太真实。因为实实在在当一个演员,我们演过很多不同的角色,就是过了很多不同的人生,所以每一个人生我留不住,因为继续地要创(造)下一个角色,创(造)另外一个人生。
撒贝宁:在您的心目当中,如果要选出一个你觉得最经典的角色,会是许文强吗?
周润发:这个许文强又跟后期的小马哥就差不多,也是披着风衣,不过他有一个好处就是在那个他的背景,他的学历挺高的,他是大学毕业的,然后到上海去讨饭吃,打江湖,所以我感觉一般如果说那个黑(帮)背景,黑社会背景,黑帮背景,有学问的人放进去,那个层次,档次又不一样。所以这个戏,因为有二十五集,他有每一天,每一天慢慢地让那个人物,让你看,慢慢地看,那个小马哥不一样,只有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不到就完了,所以《上海滩》好看就是因为它能不断地把你带入到故事里面。
撒贝宁:刚才发哥说得很有意思,他说许文强大学毕业生,在黑社会里属于高学历,他一加入黑社会立刻这个黑社组织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周润发:对,所以我感觉应该是我本身学历不高,高中还没毕业就出来干事,因为家庭不好,所以现在年轻一代,我感觉他有机会考进大学里头是一种幸福。
撒贝宁:您小的时候,您刚才说到家境不是特别好,大概那个年代在香港是属于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环境?
周润发:其实来讲我出生在一个小岛,南丫岛,我可以说是个农民吧,当然不是赵本山那种。10岁以后,因为那个时候生活困难,我妈妈就带我们出去香港,到我外婆的家里住,她去当工人,后来因为我感觉妈妈的压力挺大的,我就高中还没毕业就出去干活,我记得第一份工是200块钱,一个月200港币,就这样做了很多不同的小工,不同的行业也做过。后来看到报纸,1973年有一个无线电视台教考训练班,刚刚好那个时候不需要(学历),中学毕业就可以了,我大概是勉强可以考到。念了一年以后就跟电视台签了个合约,签了十多年。
撒贝宁:等于在进电视这个行业之前,您是在做了很多其它的工作?比如说都是什么样的工作?
周润发:在一个摄影器材(店)里头当小工,卖照相机的地方推销照相机,在有一年的夏天去工厂打工,就是做小工,电子工厂,流水线上面,也去过邮政局当那个助手,就是搬那个邮件。当然你感觉你是农家出身的人,就是爱吃苦,你小的时候在农村里头,每天起来就干活,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电,还是用油灯,大概是八点钟就睡了,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所以感觉那个生活是很平淡的,所以现在我虽然在那个行业,大概有四十年,后来发现在那个繁华世界里头,最后真真实实你喜爱的生活,还是小时候那种生活。
撒贝宁:但是我觉得之前您的那些打工的经历,可能为您日后当演员做了很多的积累和准备。
周润发:一定一定,还有一份,我在一个酒店里头当服务员,拿行李的,那个行业可能我有机会接触很多人,老外也有,每一种不同的人种也有,也习惯了这样,跟着客人走到房间,放下,谢谢先生,谢谢,给小费。
周润发:一个月150块钱,工资,所以要靠“谢谢先生,谢谢,谢谢先生”,就靠这个。
撒贝宁:那有没有碰到就是不给的?
周润发:不给的,送行李的时候就把它扔下去。所以是很艰辛地讨生活,讨生活,到现在为止。当天我跑进电视台里头,也不是当明星,也不是当艺人,讨工作。
撒贝宁:所以对于您来讲,所有的这些工作一直到您那天跨进TVB去参加表演招考之前,其实对您都是一种铺垫。
周润发:对,有一次我在英国拍《谍海风云》,跟着巩俐,有一天晚上,我就跟太太去一个韩国餐厅吃饭,突然间有一个小房间,就来了一拨小孩,他认得我是谁,他们是从香港过去,“你今天有派对吗?”,“是,我们有一个同学生日”,他们一拨男男女女的,跟我合影以后,就很高兴唱歌,吃吃饭,同一个环境,就有一个中国去的女孩子,也是同一个学校,她在那边做什么呢,服务员,在打工,在帮同学弄这个。我感觉很感动,很感动,我就说香港的同学跟内地去的同学,两个世界,虽然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空间,不过待遇不一样,不过他们的目标也不一样。所以你不要以为你家境是很富有,其实来讲你应该去想想,那个富有你需要不需要,所以现在我感觉家长,特别在中国,一个小孩,特别疼他们,其实是错。好像有香港的朋友,孩子出去打工了,他说老板对我不好,待遇也不好,他的父母跟他说不要做了呗,我养你,把他害死,对吧。
撒贝宁:刚才周润发先生讲到的那个餐厅里面,同一个学校的孩子们,有的在开派对,是消费者,有的在端盘子,是打工者,年轻是一样的,财富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富有的,可能那些开派对的孩子们,他们的富有,可能是兜里爸妈给的钱,但是这个端盘子的孩子,她的富有是她的经历。
周润发:对,对,对,所以我感觉应该是年轻人,当你年轻的时候,吃多一点苦头,你老了以后,你就轻松很多,你现在轻松很多,你老的时候就吃很多苦头。要倒过来想想。
撒贝宁:其实您吃的苦,不光是打工那些事儿,我还听说您去考TVB的艺人培训班的时候,其实当时差一点就落选了?好像所有的评秀只有一个人觉得你还是可造之材,其他的人都觉得这孩子不行,是这样吗?
周润发:对,对,对。因为我又不会跳,又不会唱,给你一段对白,你要讲三分钟,然后有一个默剧,你要表演,就是哑剧,然后有一首歌要你唱,我大概唱了两句他就叮叮叮,“算了算了不要唱了,太难听”。
撒贝宁:一共几个评委?
周润发:有五个吧。
撒贝宁:我想知道的是后来那四个评委,他们又见到过你吗?
周润发:有,有,有。
撒贝宁:但你会是特别骄傲地说哼,看到没有,当年你们不要我,现在我火了,会有这种感觉吗?
周润发:他(撒贝宁)的戏太烂了!你的戏太烂了!我真的不会这样演。
撒贝宁:不是,我只是比较夸张地表现一下,那当时您是,您再看到这四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周润发:他们后来还是,我们共事在电视台十几年,还是这样,因为还是一个平常心,你也不会怪他们,你要感谢老天爷给你一个机会。
撒贝宁:但是后来我听说,您在可以说大红大紫了之后,三次您穿着礼服去香港金像奖的颁奖典礼的现场,因为您觉得自己能拿奖,而且您事先放出话了,今年的香港金像奖我一定要拿影帝,穿好礼服去了,坐在下面,一念别人的名字。
周润发:你看他戏烂的,有没有。
撒贝宁:第二次穿好礼服去了,坐下,一念别人的名字,连续三次之后,第四次。
周润发:讲啊,讲啊,讲啊,你说。
撒贝宁:我们来看一下当年那个珍贵的视频吧。
周润发:第一,我要讲一件事情,穿礼服呢不是为了拿奖,就是一个对大会的礼貌。
撒贝宁:那您怎么解释您第四次去的时候不穿礼服了?
周润发:因为那一次我在澳门,在拍邓光荣跟谢贤的戏,《江湖龙虎斗》吧这样一种戏,我说我有提名,我得需要回去吧,他说我们很紧,不允许你回去,结果大会说,今天晚上好像你拿奖,你得要过来。那个时候因为下班了,六点多,那个时候八点开始,那个时候从澳门坐船过来大概十五分钟,还要从香港坐车到九龙,大概有半个小时至四十五分钟,刚刚到我的时候就颁奖了。
撒贝宁:所以您就穿了个便装上去了。
周润发:对,就这样。
撒贝宁:在场我不知道有没有同学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个人认为周润发是故意的,如果是我,无论如何,尤其前提又是在组委会通知我,今天晚上你很有可能得奖的前提下,从澳门到香港的路上,哪怕在车上,让家里的亲朋好友或者助理在半路等着,拿上一套西服,我在车里换上我也能把衣服换了。
周润发:等一下,那个时候没一个大牌,没有经纪人公司,没有助手,所有衣服,什么都是自己拿的,那个时候还是这样。
撒贝宁:就连一个可以帮你把衣服递到现场的人都没有?
周润发:茶水也没有,结婚以后有了太太她就(递茶水)。
撒贝宁: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中国传媒大学的年轻人,未来他们很多人都会从事电视行业,从事创作,是一个需要创造力,想象力的这么一个行业,您对于这些年轻人有什么想说的?
周润发:这个世界特别在传媒里头,或者是说我们这行的,只怕你没有想象力。你有想象力的话,什么也可以实现,所以美国的电影,他们不是说电影工业,他说是动的片和科学,其实来讲他们的成功,除了想象,还有后面的科学来提供很多不同技术的支撑,单是想象也不够,后面一定有大的支持才行,我感觉是这样。
撒贝宁:不过现在好像每一个行业,好像很多机会,其实人才也很多,特别在中国,我看高考的学生每一年有700多万,其实来讲是挺痛苦的事情,但是现在很多年轻人有这样的说法,说之所以我们在社会上面临的选择,包括我们面临的处境,会比较艰难,是因为之前有太多像你们这样成功的人,把位置都占据了。因为你们在一个更加充满机会的年代里,把好位置都占满了,而且今天你们仍然还坚守在这些位置上,年轻人没有机会。
周润发:你可以这样说,倒过来我会年纪一天天地老,机会还是年轻人的,对吧,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还是你们的。
撒贝宁:我不这么认为。
周润发:为什么。
撒贝宁:您什么时候才能老呢?
周润发:我感觉每一行每一个不同的工种得需要有经验的人,在后面把他们(年轻人)推,往后的路都是他们(年轻人)的,整个国家,公司财富都是他们的,你死了以后,你财富带不走的,你只有你的经验才可以教给他们,你的经验就会告诉他怎么走,就是这样。
撒贝宁:听了您的话,我想起前两天在我们讲台上开讲的刘德华,当时也这么说,年轻人有很多机会的,我们总归是要老的,你们有很多机会,结果当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说,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别的一些新出来的明星的时候,刘德华说,你可以喜欢别人,但你不能不爱我。
周润发:我不会这样子。
撒贝宁:那您打算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去爱别的人呢?您会在乎哪天这些年轻人说我不喜欢周润发了。
周润发:我告诉你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就是说为什么我每天要坐地铁,其实来讲周润发在香港人心目中不重要。在香港,没人管我,没时间看你,他们实在太忙,坐下来他们就是玩手机,周润发走来走去没人看我,我一点也不重要。
撒贝宁:您在北京试试。
周润发:打的我打过,地铁没有坐过。
撒贝宁:我问一下那个出租车司机师傅后来怎么样了?
周润发:北京有个地方出桃的地方,很出名的桃子,平谷。这个司机(家)在平谷,他每天交车的地方在望京那边,他从平谷到望京交车,在路边我说要回朝阳区,麻烦送我回去了,那个司机说我下班了,我说我赶时间,你送我一程到朝阳区。他结果送我过去,他一路上还特别不高兴。
撒贝宁:他没认出你来吗?
周润发:有,后来我告诉他我是周润发,“谁是周润发?”。
撒贝宁:如果是我,我就在自拍完了之后说,周润发在这儿。
周润发:没关系,没关系。
撒贝宁: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发哥说的这个是真的,发哥是只要看见旁边谁手里拿着手机,他会主动说,来,过来,咔咔咔。是不是有的时候您越是这样,不去太在意这些东西,反而周围的人就越不会把这件事情看得那么重,比如说会蜂拥到你这儿然后对你造成一些压力。
周润发:因为怎么理解呢。
撒贝宁:如果我是周润发的影迷,你有一天在地铁碰到他,我一定高兴死了,我哪有那个胆去叫他合个影啊,如果他走过来跟我合影我就晕倒啦,对吧。
周润发:有一个朋友,他看我的电影,从小就看我,有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他支持了我,每一年我的戏出来,掏钱去买,他是我的老板,我会说,老板拍个照呗,应该的,我感觉应该的,对吧。
撒贝宁:这样吧,现场有手机吗,给我一个。您跟所有的年轻人一块儿自拍一个吧,来。
周润发:你走开,你走开。
撒贝宁:哇这张好,是哪个同学的?
同学:我的,我的。
撒贝宁:交给你一个任务,加今天在场所有人的微信,一张一张地传给大家。
周润发:其实来讲,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跟他们见面。因为实实在在,他们的乐就是我的乐,他高兴就是我高兴,因为很难得有机会,从老远的地方香港跟他(大家)这个空间里头见面,实实在在太高兴了。
撒贝宁:我觉得距离不是问题,我觉得今天真正让我们觉得难得的是时间的穿越,你不再是许文强了,你也不再是赌神。
周润发:是什么?
撒贝宁:你在我心里是自拍神——周润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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