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读

发布时间:2012-08-28 09:08 阅读量:1224 日记本:《个人日记》

“嗯,读得较流畅;只是个别字音读得不够准确。”赵老师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醒目的一行字:“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他在“蹊”字下面加上一个着重号,用粉笔指点着:“请你把这个字再读一遍。” “xi”(第一声)高松朗读道。

赵老师轻轻摇了摇头,加重语气说:“请注意:这个字应该读作第二声。不能读作第一声。它还有一个读音,就是与‘跷’组词时读‘qi'……”

“老师,这个‘蹊’字就是该读第一声。”高松坚持自己的读音正确。

“嗯——?”赵老师有些不高兴了,语气由温和变成严肃,“你要虚心哦,不能固执。难道老师的话也……”

“老师,您不是教导我们,在学习上要像王安石所主张的那样‘深思而慎取’吗?”

“这…”老师被学生呛住了,这滋味可不好受。

“嘻嘻!”几个不识趣的学生,见老师受窘觉得有趣,竟然在下面窃笑起来。好尴尬的场面。

赵老师毕竟有涵养、有经验。他大度地笑了笑说,“‘深思而慎取’当然正确,但不能因此而怀疑一切,拒绝接受正确的意见。请问,你这个‘蹊’字的读音是怎样深思而慎取‘的?”

”我听播音员读‘xi’……”

“不能相信广播。”赵老师不待高松说完,便打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手势,“广播上、电视上读错音的事时有发生,比如有的把‘龟(jun)裂’读作gui裂。把‘大腹便便’(pianpian)读作大腹便便‘bianbian'……”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笑声,“矛盾”转移到播音员身上,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不,我不是迷信广播。”高松“固执”地说,“我对任何人都不迷信。”

“……?”高松话语中的双关含意谁都能听得出来。一向以涵养好著称的赵老师从来不在课堂上发火训斥学生,他认为那是无能的表现。但此刻,那火苗子却在胸里一窜一窜的。两边太阳穴上的“蚯蚓”在蠕动着。

也难怪。最令老师难堪的莫过于学生的不信任,对老师的“金石之言”打折扣。意识到此,赵老师顿觉胸中的火气化成了凉气,一下子从心底凉遍全身,透骨沁髓,几乎令他发颤。怎能不令赵老师心冷呢?都50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却把老命都拼到教学上,这不是:牺牲周末的休息时间,主动无代价地给十多名语文成绩较差的学生补课,让他们多“吃点偏食”。可竟然遭到学生的无礼顶撞,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唉,差生,差生,一切都差啊!

老师的脸色可能不大好看,刚刚还嬉皮笑脸“瞧热闹”的学生们都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严严地捂住了嘴。教室里安静得令人压抑。

无愧“修养好”的称誉。赵老师努力克制住了不利于教学的激动情绪,他用有点变了腔调的语气打破了难堪的沉默。“那么,你对我的教学也持怀疑态度了?”

是这样,老师,"高松规规矩矩地站着,明亮无邪的目光坦然地注视着老师,“昨天我听到您教的和广播里的读音不同,为了弄个明白,我便查了字典,字典上注的是第一声。如果不相信您可以去查字典。”

“我?查字典?”赵老师感到可气又好笑。他的自尊心又一次受到了挑战。有着30多年教学实践经验和深厚的专业知识功底,一向以博学多识受到本县同行们的尊敬、被誉为“活字典”的他,对这样一个并不冷僻的普通字,还要像中学生一样去查字典?他想说,“如果查字典能解决问题,那谁都可以当语文教师了。”但说出口的却是“请你把字典给我看一看——但并非对你不相信。”

字典上的注音正如高松所说。

怎么办?承认自己疏忽、记错了?向学生公开承认自己教学上的偶尔失误,这对赵老师来说是不难办到的。实事求是,是他对待学术问题的一贯态度,不文过饰非,是起码的师德。但赵老师并不怀疑自己的记忆能力,就像不怀疑地球环绕太阳运行一样。当年自己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而这位老师还是当时语言文字界的名家,不会错的。恐怕是字典上出了差错——现在粗制滥印的书刊上“鲁鱼亥豕”的现象还少见吗?

赵老师把字典交还给高松。对方的目光一直在炯炯地盯着他,好像在问:“怎么样?我没错吧?”

你说的符实。”赵老师摸透了学生的心理,便自然而又自信地说:“对这个字的读音我暂时‘存疑’,待我查过《辞源》以后再答复你。”

“如果字典和《辞源》上的注音不一致呢?”高松锲而不舍,一定要“打破沙锅璺(问)到底”。

“那还用说?一定是以《辞源》为标准了。”答复的语气是不庸置疑的。

“为什么不可以用字典作标准呢?”高松于无疑处而质疑,简直是固执到底了。

“这……?”这又是一个难以解答的“简单问题”。《辞源》是大部头词书,编纂者都是巨子名流,当然比《字典》有权威了。但如果这样回答,学生肯定会说这是“迷信权威”。这与自己所一贯倡导的主张岂不自相矛盾?——只好用“模糊概念”来应急了。

因为《辞源》是学术界公认的标准工具书,它的准确性当然是可靠的。——好,现在下课休息,课后我们再单独探讨这个问题。”说罢,赵老师匆匆“逃离”课堂,他怕学生穷追不舍——“这《辞源》的准确性依据是什么?学术界‘公认’是谁作的统计?”——他不得不采用这权宜之计。

回到办公室,赵老师点上一支烟,悠然地吸了几口,然后才从容地打开《辞源》。他满有把握地相信,它将证明自己教学的正确和《字典》的失误。当他查到“蹊”字时,目光一下子凝固住了:那字后面清清楚楚地注明读xi(第一声),旧读二声。

一时之间,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在思维的屏幕上除了定格映着“旧读”一词外,其他都是雪花……

过了好一会,“旧读”的震波逐渐减弱后,赵老师才用微微发颤的手艰难地合上了他称之为“准确性可靠”的工具书。

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赵老师对此是毫不含糊的。他毅然站起身来,要去补下一课,要去向学生公开承认自己的误读。

他在走向教室时却不由趑趄起来。——“我的教学失误,仅仅是一个字的旧读吗?需要补课的也只是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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