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父亲
江西南昌 段青山
父亲离开我已经六年了,其中,我回到故乡两次。在老屋周围溜达时,最想找到一点情感归宿的,是去他的坟头看看。坟地上野草都很高了,有鞭炮的粹屑,还有清明插旗留下的枯竹竿。我的父亲就是长眠于此的,我默默地念着。
很早的时候,我爷爷就去世了,我爸那是大约三四岁吧,由我奶奶带着,日子过的很艰苦。他有时也跟他大哥过日子,有次在菜地里偷了一条黄瓜,被他嫂子追得到处跑。在他淡淡的叙述中,可以想象,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无助地在原野里奔跑,当时是多么惶恐的感觉。
父亲很聪明,读两三年书,他小事的伙伴说他不做声,但很灵活。脾气也很倔,小时候和纯海伯吵架后,一直到青壮年结婚后时,才和他说话。后来学会打算盘,在大队当会计,再就在大队当支书,我大约四五岁的样子,他带着我去三队挖泥,池塘里的泥很肥,可以做肥料。人站成一列,泥巴被一大锹接一大锹相互传送着。也带过我去一队,那里有条大水沟,横着道狭窄的引水槽,以前没看过,觉得很是好玩。
包产到户时,我家没劳力。我那时有三个姐在家,没男劳力,父亲怕别人不愿跟我们合成一小组,很郁闷,呆在家唉声又叹气。他一生没学会权谋之类得东西,这时,却学会了种田,而且精耕细做,特爱用农家肥,所以庄稼长得很好。他为使用牛的事,和纯香伯发生过矛盾。那次第二天轮到我家用牛了,早上父亲发现它已累了整整一夜,可怜地卧在田里,一动不动,父亲想不通天下竟有这样的人。
慢慢地我家开始做些砖,做些瓦,再烧成成品。由于家里没劳力,我四姐辍学了,当时她在县四中上学。她和父亲,母亲天天忙着。先用牛把泥踩熟,再码成一团,用钢丝划开瓦片高度那么宽的泥墙,最后用小马铁划成薄薄的,贴在可以收缩的小木桶上,用圆形的刀片,蘸点水,做成四片围成一圈的瓦,有薄薄的分界线。待泥瓦坯干后,就放窑里烧。我家的房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
上高中时,我学习很辛苦,而且要走很远的路才到家,往返都没骑自行车。我爸从没送我,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很珍贵的一次,我看见我爸在教室旁窗户旁向我招手,原来他跑那么远,是为了告诉我,乡下传言,我穿塑料拖鞋里面的塑料球有毒,不要再穿了。我爸为了省钱,舍不得买柴油用抽水机抽水,而是用古老的水车车水。他每次说荡两圈,我和他一车水就一下午,晚上返回学校时,累得浑身都没力。
他认为我读了高中,算有文化的人,过年时要我写对联,我语文一直就差,也没什么古文基础,也只好做了一副,“孤台流水独独卧,原野劲鸟遥遥掠,不娇偏娇”。我家房子,盖在高出水面的方形的土地上,叫“蚂蚁塔”,屋后来有象小溪样的水沟,前面是一大片稻田,很开阔,有时小鸟在原野上飞。我想营造这样一种氛围,也想表明我努力向上的进取。
得知自己没考上大学,我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爸看我很苦恼,催我出去和屋后面的伙伴去玩。后来我爸要我去当兵,妈心痛我,不让我去,我也怕吃苦,不想去,但我爸和大姐都说服了我。 事实证明他们的眼光比我远了好多。在南京时我考上了军校,他很高兴,对某邻居说,俺青山啊,考上军校了!那位邻居好半天没说话。他以前常和我爸说,上高中干啥,回家帮你多帮份力呀,我父亲始终没有听他的。我毕业后在江西樟树服役,很想调回南京去,因为是在那里当的兵,再认为南京是大城市。他劝我安心工作,后来没调成,就在南昌成家了。
结婚后接他到南昌来玩,在公园逛时给他照了几张相,他说,好好照张半身的,以后恐怕要用时没有。不幸真地被他说中了。我转业那年,很想回家看看,真的没钱,就去广州打工去了,四姐电话里对我说,爸脑子不清楚,但很想我,有次看见我外甥,都说成了我的名字,“你快回家看看,不要以后后悔呀”。我问我爸身体怎么样,还迷信过,请人看看,都说没事。有次打农药时他摔倒了,腿一直不灵活。我当时虽然心疼他,但没怎么深想。直到后来有次他去割草,静静地倒在水沟旁了,被人发现送医院,才知道大面积的脑出血,才醒悟以前摔倒可能是小中风。我和四姐迅速从广州赶回,但没看到他最后一面。他们等了我很久,也没等到。我堂哥在他弥留之际对他说,“不要挂念青山了,您就安心地去吧,我们都在这里。”他那时虽然深昏迷,眼睛睁不开,意识不清,但听到这话后,很大很大的一滴眼泪从眼窝滚了出来。
我有时很想父亲,想着那双有些浑浊眼睛,我相信他会在天上默默地注视着我;想着他以前吃过的许多苦,困难失意时不由地会平添许多信心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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