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三

这是第几天了。现在已经扩散了。左边脸颊以及两个耳朵几乎都沦陷了。现在我的脸已经不一样大了。早上我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惨不忍睹，很像烧伤。默默地把照片删了，脑子里努力抹去这一形象。我好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我了。但是我又是什么样的呢？说真的，现在我已经记不起我之前的样子。

有时候我和那些小水泡相安无事。它们安安静静地，我也安安静静地。但是，偶尔，我无论什么时候总有随手挠一下哪里的习惯——现在我知道这个习惯有多么不好——一旦我不经意随手挠了哪里，这下惨了。我所挠的那个地方开始发热发痒，接着整个脸开始发烫发痒。我控制着自己不去惹它们，即使它们已经犹如千军万马向我攻击而来。我知道惹它们的结果不是两败俱伤，唯一伤的是我。它们把我的脸当战场。但是真的非常难受。我的手已经做出爪子似的动作，却不得不松开；我的心里像被掏空了难受。我无所寄托，无所适从。我知道这种体会，只要我不顾一切地向小水泡伸出魔爪，那我的心将重新得到安息和快感。但是我不能！

我像突然得了强迫症似的，几分钟不去照镜子就变得非常不安。我久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好像期望它们在我的凝视下能早日消失。后来我强迫自己隔非常久再去照一次。我想这跟等待花开花落的道理是一样的。你只有隔一段时间看那些花，才能发现一点变化。可是我的小水泡却一如既往。三天过去了，不仅没有枯萎的迹象，反而“领地”越来越大。我一直在培养我的耐心，重新调整我耐心的底线。

突然变得这样无可选择的狰狞，我庆幸没有被我周围的人看到。我躲在屋里，一部接一部地看电影。偶尔出去买点吃的，我用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那实在太难受了，所有的小水泡好像喝了酒似的红起来，受了刺激似的地呐喊起来。我的脸上好像起了一摊火。我也减少出去的次数。没有人来看我，我心里也很庆幸不用啰里啰嗦地拒绝。有时候朋友会打电话来问我到底怎么样了，我都只是轻描淡写。他们大概也猜不出有这样严重。在我们看来，过敏是没有这样严重过地。

但是昨天一同学，很要好的，发现我空间的说说，问我怎么了。我像突然找到亲人可以倾诉似的跟她说我过敏了，非常严重，见不得人。没想到她却回了一句：“你长了一张高贵的脸。”我们关系非常好，好的那种开什么玩笑都不会生气的程度。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只是无伤大雅。但是，我却敏感地从她的这句话里听到了讽刺。讽刺，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任何人打电话来，朋友的，家里的，我都轻描淡写的，好像明天就可以好的。我的脸是不是高贵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现在我的心非常卑弱。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了解自己、别人要了解我很容易，只有一个关键词，那就是“脆弱”。很多时候坚强都是假装的，我不是需要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伪坚强。或许我就在自己的假装中真的坚强了起来。但是要分时候，比如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假装。我宁愿她什么都不说， 也比说我“长了一张高贵的脸”好一千倍。或者，如果我没有抱着需要安慰的倾诉心情就好了。

朋友看我这样，就说你只不过是过敏而已，有必要像得了绝症似的。我不知道，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无法忍受外在的丑陋，即使我原本并不美丽。我希望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永远都是正常的，一如我往前的脸。即使我内脏已经腐朽乌黑了，但是谁看得见？我的脸突然像被火烧了似的，细细密密的小水泡，红彤彤的，好像多灿烂似的。我厌恶得恨不得去死。

现在我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我的内心就充斥着这些细细密密的小水泡，完全容不下别的东西。于是我突然非常佩服那些带病的伟人，比如众所周知的史铁生、霍金、张海迪等等。他们在遭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病痛的同时却还能继续做出成绩，写出好书，作伟大的研究，或者到大众面前鼓舞人生。比起他们的处境，我这算什么？微不足道，但是我却已经被打垮了。也许这就是我注定难以承受某些让我变得深刻的磨难，从而说明我只不过配得平庸。我细细地想了想，在平庸和病痛面前，我更愿意选择哪个。我犹豫不决，却转而思考生活的意义，生命的意义，以及我活着的意义。我想去做而没有做的事。我徘徊不前、被现实困顿了的脚步。

也许我可以总结下， 为何这些细细密密的小水泡能给我这么彻底大打击。因为我像大多数女人那样，忍受不了丑陋，哪怕只是暂时的。因为我在这突如其来的空闲里思考了太多，我的窘迫的生活，我的未知的未来。因为我还是发现我那么脆弱，承受不了任何阻碍生活脚步的插曲。

我像周围人经常说的那样，对自己只有一句话奉劝，你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