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口村轶事

发布时间:2012-04-14 08:55 阅读量:1726 日记本:《个人日记》

《魂萦沙口村》之二

前不久我发表了题为《魂萦沙口村》的小文,以表达对已不复存在的村庄和亾人往事的纪念,本以为可以释怀,不再忆念了,不料“不思量,自难忘”,有时白日魂游故地,一些久埋心底的往事,犹然不招自来,历历在目。注定我与沙口村的情缘永难割舍。于是樜拾起几段印象深刻的往事,记述下来。

其一、除奸

沙口村共有三十几户人家,以董姓与沙姓居多。董姓聚居于村西部,沙姓散居于村中。有一户人家住在村中间,紧靠运河边。户主董沙氏,中年丧夫,有个女儿叫董艾姐,老实善良,十八岁时招了个上门女婿。女婿季xx三十左右岁,身躯魁梧,孔武有力,性格粗豪。他是外地人,先是在董家帮工,干活不惜力,被董沙氏看中,便招做女婿。事后才知道,季xx干过土匪,身负血债,怕被仇家追杀,才辗转来到这偏僻的小村避祸。董沙氏收留他,不仅看重他能干,还喜欢上了他这个人。她

四十岁出头,没出过力,养得白白嫩嫩,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上去俨然三十许人。中年守寡,难耐寂寞,欲要再醮,又为当时世俗所不容。欲效红杏出墙,怎奈董、沙二姓均为村中大族,心存忌惮,未敢孟浪。季xx的到来,使她萌生了非分的想法。招婿之后,她发现她的这个女婿,就是《金瓶梅》中陈经济式的人物,(陈经济是西门庆的女婿,却与西门庆的小妾潘金莲通奸)于是一来二去勾搭成奸,就上演了乱伦的丑剧。起初,还碍着艾姐的眼睛,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只能是偷偷摸摸,暗度陈仓。后来艾姐窥破了他们的奸情却没有声张。她的懦弱容忍,等于是对他们奸情的纵容。他们没了顾忌,也就失去了谨慎,导致秽声外泄。有好事者编了段童谣,教小孩子们传唱:

“沙口庄,两头长,季xx搂他丈母娘……”

董姓都是村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氏族清誉岂容玷污?于是族中大户长者召集各户主商讨对策,最后决议,寻找适当时机秘密除奸。是年(具体年份记不起了,只记得是日伪统治时期)夏季,运河发大水,滔滔浊流几与岸平。那日夜间下了场暴雨,电闪雷鸣,声势惊人,黎明时雨歇天晴。忽然村中沸起了喧哗声,有人高喊“出了人命了!”于是人们纷纷从家中出来向出事的地方涌去。我也好奇地跑去围观。人们把董沙氏的家门堵严实了,我什么也看不到。不得已,就从人缝中挤了进去。呀!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场景:三大滩暗红色的血迹,过道屋一滩,堂屋两滩。过道屋内的血还流向了大门外,不过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了。而家中的三口人全都不见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说,十有八九是季xx的仇家来“驳含糊”(邳州方言,即报仇),可怜那娘俩受到了牵连。

董沙氏的娘家人联系董家,共同派人沿着运河向下游寻找尸体。由于水势过大,费了老大的劲,才于第二天在皂河北岸边找到了董沙氏的裸尸,而那夫妻二人的尸体再也没有找到。

十年前,我与比我大七岁的族叔闲谈,提起那件六十年前的血案。他告诉我,是董家为了雪耻,派了族中三个子弟,趁着雨夜无人外出,持步枪,摸进董沙氏家,乘其不备,先将季xx撂倒,后又将那母女俩灭口。将尸体抛入河中淌走。当夜雷声掩盖了枪声,所以无人觉察。当年正值兵荒马乱,既无人报案,官府也不过问,这一桩灭门血案,就这样不了了之。对此,我不禁感慨系之:季xx通奸乱伦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即使他与董沙氏该死,那艾姐何罪之有?为了维护家族颜面,而处置过当,滥杀无辜,何其野蛮残忍!难道颜面比人的生命还重要?何况是三条鲜活的生命!

其二、佃户给地主立功德碑

沙口村西面,有一条向北直通邳城的大道,大道的南端是运河渡口。在村西大道东侧,渡口北约400米处,矗立着一座高约1米、面积约20平方米的砖砌高台,高台中间竖立一座碑亭。亭是青瓦庑形顶,三面有墙,亭中是青石碑,正面朝西;碑高约2米,宽约60厘米,上端镌刻七个隶书擘窼大字:窦公鸿年功德碑。碑文为正楷,据说为邳州书法名家董×(名字忘记了)所书。内容是文言文,介绍窦鸿年的仁德善举。我当年年少,识字不多,内容读不下来。只见不时有行人上来读碑文,也有人来此做拓片。1948年年底,共产党执政,此碑亭被拆除。

听老人讲,窦鸿年曽署理过湖北襄阳府(代理地市级长官),家业鼎盛时,曽挂过“千顷牌”(1顷100亩)。为邳州四大家族(庄、马、窦、戴)之一。他深知清季乱世,乡下已不可居,便变卖田地,举家迁居上海,余下两万亩左右的土地,交由管家管理。每年收租后,将粮食变卖成现款,汇往上海。

窦家的田地自己不耕种,全部出租,租粮是三七分成(主三佃七),是全邳州最低的。亩产不固定,在庄稼成熟时,管家派手下人来估产,就低不就高。收获后,佃户主动去交租,迟交者,管家也曽派人催过,但从未逼过租。年成不好时,拖欠租粮是常事,收成好时再补交,但往往新账压旧账,有拖欠十多年,最后成了呆账的。但从未发生过逼租、诉讼等纠纷。遇有大灾年,窦家不但租粮全免,还主动借粮、施粥。因此,乡民都称窦鸿年为窦善人。为了感念窦鸿年的仁德,佃户们集资立了这座功德碑。是董姓族长(我的曾祖父,他也是窦家的佃户)发起并主成此事的,所以此碑立在沙口村。石碑虽然被毁坏不存了,但百姓们的口碑还在,老人们时不时还向年轻人念叨窦善人的种种好处。公道自在人心,并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的地主都是黄世仁。

其三、日伪乡公所门前骂日寇

日伪时期,群众文化生活贫乏得可怜,因为没有电,所以用电的玩意统统没有,不要说电视、电影,连收音机在乡下也见不到,也没有剧团下乡。在我们当地,只有一种“瞎腔”,就是艺人自拉坠胡,脚踩敲梆,边说边唱的演唱艺术形式,因为演唱者多为盲人,所以俗称瞎腔。现在叫“琴书”了,演唱者已不限于盲人了。

大约在台儿庄战役两年后,(我那时八九岁的样子)一个夏天的晚上,来了一位盲艺人,就在伪乡公所门前的场地上,演唱《血战台儿庄》。不但吸引了沙口村的男女老少来听唱,东边的窦场村也来了不少人,就连伪军们也来了。演唱者是位四十多岁的男艺人,嗓音略微沙哑,但说唱俱佳,声情并茂,非常投入。他热情讴歌我国军将士,勇猛杀敌,弹药打尽了,就跟敌人拼大刀片。这种高昂的为国捐躯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听众,激起了大家的爱国热情,人群中不时发出唏嘘声和赞叹声。我虽然是个孩子,也受到了激励,真有热血沸腾的感觉。当说到日寇烧杀奸淫作恶时,听众骂声不断,连伪军也痛骂日本鬼子禽兽不如。当唱到我军大捷时,艺人说道:“这一仗,把吉谷(日寇师团长名)的骨头也打断了几根,把坂垣(日寇师团长名)的板也炸飞了几块”时,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小孩子也跟着学:“日本鬼子的骨头打断了,板也炸飞了。”

一连唱了五六个晚上,这篇书才演唱完。

怪异的是,在伪乡公所门前唱反日的琴书,不但无人制止,连伪军们也从头到尾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叫好。可见,这些伪职人员,并非都是死心塌地卖国求荣的汉奸。事物很复杂,怎可一刀切?

俱往矣!回首前尘,思绪纷纭。人已老,村不存,旧情难忘常萦心,并非“神马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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