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80

春天刚到，枝头上的嫩叶才探出头来，房前屋后的小草一边眨巴着双眼一边伸着懒腰，却又接连几天下起雨来，本来晴朗的天空又披上一层灰矇矇的雾纱,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气里，随着清明节一天天的临近,对故人的思念也就象潮水一般在心底开始涌起,无论是在上下班的途中,还是穿行在闹市的人群里,或者傍晚在公园里散步,心,早就踏上了回乡的里程,我猜想,奶奶是不是也早已伫立在老屋旁的防洪堤上,向着通往湾子的小路上一遍遍的在眺望呢.

时光如梭,一转眼奶奶已经走了三十二年了,三叔是在奶奶之前先去给她老安的家，尔后接她去的,后来父亲,二叔怕奶奶孤独也都去了,他们现在一定也都在奶奶的身边。老人家在弥留之际,最最想见到的是她一手从小拉扯大的长孙,听妹妹们说,奶奶不止一次唤着我的名字,常常一个人依在门口用那双干枯的老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泪水,那个时候,她担心影响我在部队的进步,不让父亲给我发电报,奶奶走的时候，我没有为老人家送行,这是我一生的遗憾,几十年来,每当想起,我心底阵阵悲痛,泪流满面.

几十年过去了，许多往事随着时间的消逝都渐渐的淡忘了，但奶奶在我的印象中仍然是那么清晰，对奶奶的那份情感在心底里常常油然而生。老人家是旧社会出生的人，裹着一双小脚，着一身大襟青色布衣，花白的头发总是笼在后面，再用一根簪子别成一个圆圆的发髻，身材很干瘦，腰板很直，精明利索，一幅慈祥面容让人一见到就觉得可亲可敬，因为母亲一个人在城里工作，全家都跟随奶奶在农村里一起生活,家里事务全都在奶奶的身上，做饭,洗衣服,养鸡养鸭所有的事儿,奶奶常常一天到晚就没有闲过手脚,天没有完全见亮,奶奶就起了床,把房前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一边张罗全家人的早餐,一边挨个的叫醒我们姊妹几个起床,招呼我们洗漱吃饭,直到送我们挎着书包走出家门.

五十年代末,全国上下粮食紧缺闹饥荒,乡下菜叶子吃光了,人们就扒树上的皮来充饥,到处都是逃荒要饭的,许多人就那样活活的因饥饿而死.那个时候我才一两岁,又是父母的独苗奶奶的心肝之宝,奶奶为了我能存活下来, 一个人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抱着我,不远千里逃往浙江三叔三婶的家,三叔三婶待我象亲儿子样,他们宁愿自己擂紧腰带也不让我饿着冻着,三婶每天下班一进门就乐呵呵的抱着我,一边亲着一边捞着我的痒痒，逗的我满脸是笑，买回的糖块或饼干我和堂弟不分彼此，一人一份。在那种死亡线上挣扎的特殊时期里,我没有吃糠咽菜没有挨过冻,是奶奶三叔三婶她们特别的呵护特别的爱让我躲过了那场灾难赖以生存下来.

因为母亲长年不在身边，我自幼就跟随奶奶生活，从小到大，奶奶对我倍加疼爱和呵护。大冬天的时候，看着我冻通红的小手，奶奶连忙拧条热腾腾的毛巾，把我的双手包裹起来，晚上睡觉被窝里冰凉冰凉的，奶奶早早地先用火钵把被窝捂热，然后再把我揽在她的怀中，用她那满身的温暖让我渡过了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夏天炎热的时候，屋里是不能入睡的，家家户户都是门口摆放几张竹床，农村的卫生条件差，蚊虫多，奶奶常常是半宵的坐在我的身边，不停地摇着芭蕉扇，我一边数着满天的星星，一边听着奶奶给我讲那古老的传说。童年的时候，生活极端艰苦，一年四季很难见到晕，就是能吃上一碗白米饭也是一种奢侈，当时的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奶奶常常在煮稀饭的时候滤出一碗半熟的饭粒装进瓦罐里,放进土灶闷熟,见弟妹们出去的时候,从灶里拓出来再拌上一勺猪油把我推到里屋,让我趁热吃.那个香呀,至今仍然回味无穷.

奶奶给了我无尽的关爱，对邻里乡亲也热心善良，儿时家里没有住房，寄住在村东头的老式祠堂里，前后都很通透，屋子也很阴凉，夏天在地里干活累了热了的男男女女，中途黑汗水流的就喜欢跑到家门口小憩纳凉，只要是有人来了，奶奶一边搬凳子一边递上清晨准备好的凉茶。村子里有个五保户孤寡老人，据说儿子在解放战争中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后来杳无音信，暮年时候非常凄凉，生活没人照顾，奶奶每天把饭做好后，就把老人的饭菜单独的盛好，让我送过去，还嘱咐我一定要给老人倒点开水，帮助老人把地扫干净， 奶奶常说：多做好事积德。

从小到大，我不仅在奶奶的身边感受到了儿时缺失母爱的温暖，而且奶奶一生的勤劳俭朴，宽容善良的品格，象滴滴甘泉一样，滋润在我成长的土壤里，终生受益。

在奶奶的心目中，三叔是老人家一生最大的希望和骄傲，不仅长的英俊，人也聪明，待人也谦和，十多岁到部队去，凭着他的勤奋和智慧，当了军官，立过功受过奖，家里门框上悬挂着“军属光荣”的扁，屋梁上悬着大队里历年送来的一排光荣灯，墙上贴着三叔的喜报。那个年代，可算得上村子里出息不多的人物之一。每年腊月，三叔休假回来，行李包里装满了给奶奶用的给我玩的吃的礼品，傍晚的时候，在煤油灯下，全家人围在火炉旁，三叔沏一壶热腾腾的茶，讲外面的世界，叙浙江堂弟堂妹的成长，构思着如何帮助父亲盖三间瓦房，将来还要把奶奶接到身边，让老人家颐养天年。那一刻呀，奶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万万没有想到，三叔英年早逝，得到噩耗的那一刻，宛如晴天惊雷一样，给奶奶和全家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和悲伤，在三叔的追悼会上，全家人痛苦万分，可怜的奶奶精神几乎崩溃，一转眼就好象苍老了许多。

因为受三叔的影响，我从小就想象三叔那样，长大后也要参军去，到部队去锻炼成长，要让奶奶、父母亲感到光荣和自豪。76年春天，我当兵的愿望真的就实现了，当我接到入伍的通知书的时候，奶奶和父母亲是那么的高兴，临走的前几天，奶奶天天拉着我：到部队后别怕吃苦，要听首长的话，要好好的干，别担心家里，要常常写信回来，，，，，，，，，几次我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奶奶默默地坐在我的床前，一边看着我一边不停地流着泪水，我知道，奶奶十分难过，我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她，她是舍不得我走。当我穿上军装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我的时候，奶奶老泪纵横地伫立在村口的防洪堤上，依依不舍地向我挥着手。这次告别，我不知道，竟然是我与奶奶终生的永别。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如今，奶奶走了这么多年了，想念老人家的这种情结不时的在心中涌起,行行泪水宛如这窗外纷纷的细雨,点点滴滴飘洒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