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记

发布时间:2020-11-21 09:53 阅读量:67 日记本:《个人日记》

卷首语

在政府部门工作整整十年,出来后依然与那些工作牵牵扯扯,别人都是高兴地去做,而我却是每做一件心如刀割一件,许多东西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想把他认真地、详实地写出来,奈何水平有限,只能粗略地记下一二。

一、不会结果的优良品种

1990年的夏天,带上一个皮箱,我踏上一辆汽车南下,沿途灰尘滚滚,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四十公里后司机告诉我,我的目的地到了,我下车,感觉脸上黏一层厚厚的东西,眼睛里也有杂物,用手背擦一擦,哪知道手背被眼泪一划,竟然划出一条泥沟,再用手梳一下头发,手指被灰尘黏住,梳不动,放下手来,扶着皮箱,四下看,路下方只有一间瓦房,门口是烂木板装拼而成,门口上方毛笔写着“电影院”三个字;路面上泥泞不堪,是因为路上方源源不断地有猪牛屎尿流下来,水沟已被污泥塞满,道路被车轮碾压得沟沟壑壑。离公路约两米远的斜坡上并排着两张简单的案板,其中一块板上大约还有半条猪的肉,师傅打着赤膊,眼睛滴溜溜地转,肉摊后两三米是一排矮瓦房,从开着的门往里看,可以看到几个人在吃粉,显然这几个房子是粉店。再上和往左都是农舍,大部分是土夯墙,少量为火砖房。再看看一遍四周,没有看到楼房或者办公之类的房子,也没有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我有点怀疑司机把我下错了。

我放开皮箱,跨过水沟,到肉摊前,问师傅,乡人民政府在哪里?师傅用手指指,说往后一直走,有个围墙,有个大门就是了。

我谢了师傅,回头提着皮箱往后走,大约五百米后看到了围墙,也看到了乡政府的牌子,歪斜的铁栅栏门半开着,看在地上划的痕迹可知很久很久没动了。往里走,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中间长了很多杂草,杂草间散放很多杂物,房子都是石头墙瓦房,左边靠近公路的那排房子有一间门口挂着XX乡人民政府办公室字样,看进去,有个个子蛮高的女孩子坐在里面,我放下皮箱,打开毕业时发的小皮包,拿出介绍信,入内,先介绍自己,再递信给那个女孩。介绍信是县扶贫办开的,我到乡里来任水果技术员。女孩看后,压好信,说你跟我来。我们沿着这排房子走,到横着的那排,有一个大木门敞开着,里面昏暗,几乎看不见什么,女孩喊了几声老李,从里面走出一个瘦个子中年男人,女孩说这是到我们乡来工作的韦宝松,任水果技术员,你负责带他一段,熟悉情况,然后女孩回头跟我说这是扶贫助理员,以后你们的工作是分不开的。交接后女孩回办公室,老李带我往里面走,里面两边有石墙,墙中间有门,我们进左边,暗光中,看到两排床铺,各用各式各样的木条支撑蚊帐。老李说还没有床铺,你先睡我的床,我打地铺。我真的非常感动。老李说我们下队比较多,一个月都不在乡里睡几晚,坚持一个多月以后进新房了,我们就好办了,现在这个地方是供销社的,乡府租住了几年。

第二天,老李叫我带上一套衣服和洗漱用品下队了。老李老家和我家都在县城附近,虽然不是同一个村,但相互只隔大约三公里的一个坳,从我家后面翻过去就到老李家,老李还认识我们屯里的几个人,这样,我们就像父子一样,亲切又互助。

这个乡刚成立三年,只有五个村,地貌以黄壤丘陵为主,我们用一个月时间走完所有村屯、果园,我心中有了底。

年底,我们到扶贫办开会,县里下达给我们乡今冬明春板栗种植任务是两千亩,后年一定要完成全乡一万亩板栗种植基地任务,回到乡里,乡里把任务分解到各村屯,具体由我和老李落实,我的工作开始由纸上谈兵转向实践。我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在学校学了两年,终于真正地使用了。但由于面广,数量多,我们每到一处,落实任务以后,做示范,便基本没时间回头检查督促了,因此在后来种植过程中发现一些问题,但也只能将就。

1991年的春天,乡干部早已全部搬到新房住,新房在离村庄五百米的一片稻田中央,人多房少,我和老李同住一套,他住大间,我住小间,我这边有个小阳台,房间比较明亮,我们在这边办公。

苗木发放之前,我们再次下队,任务是签订种植合同,合同具体数量报到扶贫办,便于统一调配苗木。合同甲方为乡人民政府,乙方为农户,借款期为三年,甲方提供的板栗苗为九家种嫁接苗。

政府发放的宣传资料上明确写着,九家种板栗速生快长,适于密植,三年结果,是国内优良品种。

板栗在植物划分上归为林业,所以在我们的专业课上并不作为主课讲,我只是略知一二,大部分依靠宣传资料来学习。

二月底第一车苗木来到,根据苗木出圃流程,我先要查看合格证、出圃证、检疫证,但师傅一样都没有,我问老李这怎么办,老李说这几年都没有这样查,苗一到就下车,马上通知群众领苗。我哑了半天,依了老李的,叫人上车卸一部分苗,然后抽样检苗,主要是嫁接苗比例、高度、粗度、完好率等,至于是否是九家种我分辨不出,只要是嫁接苗就算,综合以上各项,合格率为百分之九十一,没有达到要求,但可以扣除不合格苗以后签收。我签了一张收条,列出各项内容,师傅说拉了几年苗,数量不多也有十来二十万了,这是第一张不一样的收条,但这跟他没关系,他只知道要运费,其他的他不懂。

第一车苗收后,晚上我有些睡不着了,这样大批量的苗木,纯种率非常重要,品种不纯,后果不堪设想。在学校时老师就提醒我们,出社会后要注意嫁接苗,老板为了省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假的嫁接苗有几种情况不容易识别,一种是随便采集周围的枝条嫁接,不管它是不是优良品种,结不结果,只要嫁接成活就行,这样对老板有什么好处呢?他不用跑更远的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又节约接穗费,接穗一般都要买,而且价格比较贵,如果买纯种的接穗,老板就会花一大笔钱;另外一种,老板更加方便,更加省钱,就是直接把实生苗剪了,用上头的枝条接到下头,实际上就是原来那棵,这样的苗木种上十年八年都不结果。所以,假的嫁接苗危害性非常大,可能会造成农户颗粒无收,但县里没有安排检苗,也没有检苗的标准,这是个非常大的漏洞。

第二天我把情况汇报给领导,乡领导说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就按原来的去做吧,我默默无言。

再过几天,又来一车苗,可能长途运输,死苗率极高,合格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七,八千苗我一株不收,接着又来一车,同样的情况,我也退回。当晚,乡长找到我,说以你这样接苗,我们的种植任务不完成谁来负责?你负责得起没有?我据理力争,群众的利益第一,任务才是第二,但领导要求我不要这样验苗,只要拉来就收,完成任务最重要。这个事也报到了县里,扶贫办领导打来电话,耐心地说,现在全县上上下下都在全力以赴、热火朝天地搞扶贫,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破坏这大好局面,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阻止扶贫工作前进的步伐,你的工作态度我们是肯定的,你的技术我们是相信的,但是,要以大局为重,全面地完成县委、县政府下达的任务是最重要的工作,其他的留以后去解决,上面拉下去的苗木你照收,出问题有领导负责,你放心。

从此之后,我不再验苗,不是不想验,而是领导不给验。

1995年,水果局从扶贫办分离出来,我调到水果局。而这几年,各乡镇陆陆续续反映上来,种了五、六年甚至是七、八年的板栗树都不结果,我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县里责成水果局解决这个问题,水果局开会讨论研究,组织大家对板栗知识重新学习,最后决定由我和小黄对全县板栗生产情况做个调查,重点是良种率和雌雄花比例调查,调查结果令大家目瞪口呆,良种率几乎为零,全县十万亩板栗只有赐福村约一百株、坝顶林场约五十株、其他零星加起来约一百株,雌花率为千分之二,千分之二是按照雄花序条数与雌花个数比,如果都按照个数比,那雌花可以不计数了。可以这样说,十万亩板栗全军覆没!局里把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提交到县里,县里一直没有回复,到1998年全县十万亩板栗基本上被农户砍完。

我一直在想,十万亩板栗,三百万株苗,群众种了十年,颗粒无收,如果把种苗费、人工费、肥料费计算,那群众的损失是多少?为什么没人去追究卖假苗、拉假苗给群众种的人的刑事责任?

二、可以下任务的统计数据

1992年起,乡里又安排我负责农村经济统计工作,年底的一天,我到了拉普村。拉普村是乡里经济发展最好的村。这里的一些人头脑灵活,思想开放,农忙季节一过,有的便出门贩鸡贩鸭,或者收购一些土特产转手卖出去赚点差价。

来到闭光荣家,闭光荣正好在。

“韦干事来?”闭光荣打招呼。

闭光荣很高大,穿着一身旧衣裳。

“年底了,要核实一下你们的记账情况,然后收回去进行统计。”我说

“好的。”闭光荣答,然后进卧室去。

我坐在小椅子上,抬头看看,闭光荣的家是黄泥舂墙,上面黑瓦,这是这个乡百分之九十以上农户房子的样式。从墙面上看应该有几十年了。房子一共三间,里面很空荡,除了一个木质碗柜,其他什么家具几乎没有。在屯里,他家经济状况属于差那类。依照农村经济收支记账要求,全乡抽取好、中、差三个村,每个村抽好、中、差三个屯,每个屯抽好、中、差各两户共五十四户人家进行记账统计,进而得出一个乡年人均经济收支情况。

一会,闭光荣拿一本笔记本类的东西出来递给我。

我接过,放在膝盖上,从后面翻起,看了,疑惑地问:“这个月一点收入都没有吗?”

“没有,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收入?”

“小孩不是出去打工吗?”

“没有工做,回来的钱都没有,刚打电话给我,寄一点钱给他回来。”

“上面要求,凡是出去打工的,不管得不得,每个月记一百块,补上去。”

我把记账本和钢笔递给闭光荣。

“你填也一样啊。”闭光荣笑着说。

“不行,这是你的记录本,还是你来填。”

闭光荣接过,蹲下,把本子摊在凳子上,歪歪斜斜地写着。

“完了,没有了。”

闭光荣把本子递给我,坐回凳子上。

“不要急,慢慢想。”我没有接本子。

“青菜呢?你们每天从菜园里摘青菜来吃,不算钱?算一天两毛钱,也是六块钱呢,前面都记了,这个月为什么不记?”

我把公文包递给闭光荣:“用这个垫写。”

闭光荣接过,放在膝盖上垫着,又填写。

“红薯藤、青菜、野菜喂猪,这些,如果去买,叫投入,自己种有,叫收入。”

“猪上星期生病不吃潲水,杀了。”

“喂到哪天算那天,另外,猪杀了也要算钱啊,多少斤肉,一斤多少钱,包括自己吃的,算好。”

闭光荣一一记下。

“猪生病了杀掉,应该算损失,不应该算收入吧?”闭光荣填完,抬头问。

“不是这样理解呢,你买猪,买饲料,这些叫投入,杀猪卖肉叫收入,猪病了杀,不是没有收入,是收入少一点而已。”

“哦,这样算的。”

“是啊。”

我们又算到小鸡、小鸭、小狗、鸡蛋,估计也没有什么了,我便出来。

走道里,一头母猪带着一群小猪在寒风中嘚瑟着。

我几乎是贴着墙壁移动身子才到达黄大胜的家。这里的卫生状况真的太差了。

黄大胜家为火砖楼房,二间二层。

走进屋里,没有人,我喊了几声,依然没人应,自己拉过一张凳子靠近门边坐着,打量一下屋里,祖宗台做得不错,两个房间门还很新,应该安上去不久,一台小打谷机和一台手摇吹谷机并排放在楼梯下,木质沙发上扔着很多衣服等杂物,一辆五羊牌单车靠着右边墙壁放着。

“噫,来啊?”门外一个妇女打招呼。

我回头看,是黄大胜的老婆。

“刚到,没见你们在家。”

“哦,韦干事,我以为是谁呢。”

“是我啊。”

“我去叫他回来。”

黄大胜老婆说完,转头回去。

一会,黄大胜回来,满脸胡茬。

“去哪里啦,门都没关?”

“去队长那里。门关不关不要紧呢,家里也没什么东西,邻里邻居的没事。”

“也要提防。”

“我们屯没问题。”

“我来核实一下记账情况。”

“嗯好,我拿给你。”

黄大胜进一间房去,窸窸窣窣一会出来,把记账本递给我。

我看着,只记大件,不记小件,很多户平时记账都这样,这是不对的。在培训会上,农经局领导就要求大家要细记祥记,应记全记,做到不遗不漏,全面、准确、真实地记录我们农村经济收支情况,为政府制定政策提供可靠依据。

我们从头到尾回忆,记录,还预测一下往下一个半月的收支,然后我又去别的家。

跑了十多天,终于把所有记账本填好拿回来。罗副乡长要求我十二月五日前要把统计数字拿出来,所以我白天忙着统计,晚上也要点着煤油灯做,因为乡里没通电,大家只能这样,也没有办公室,各个部门在自己家里办公。这样也好,谁也不影响谁。

十二月三日上午,我把统计数据报给罗副乡长,我们乡1992年农村人均年收入八百九十元。罗副乡长听后不置可否。我回头慢慢想,每家每户我都亲自问,帮助他们搞好记录,这个数字应该是比较真实,比较接近实际,应该没问题。

下午四点钟左右,罗副乡长下到我房间,大略地翻看了一下记账本,然后说:“你调一下,把数据调到一千一百,我们普通干部一年收入一千五百,两者相差太大。”

我很惊愕地望着罗副乡长,问:“这个也可以调?”

“怎么不可以调,上面要求我们调我们就调。”

“怎么调?”我疑惑地问,第一次做这个农村经济统计工作,是没有什么经验的,我原以为统计上来是多少就是多少,是不能更改的。

“把他们的收入项目、收入数据增加。这是上面给的指标,必须按上面给的数字调整。”

“嗯,那我试试调看。”

“越快越好。”

“嗯。”

罗副乡长回去了,我愣在那里苦苦思索,始终不得要领,干脆撇下不想,走出房间,到后门阳台,楼前的菜地里,许多人在施肥、淋水,李师傅正在摘菜。我那块地由张副乡长爱人种,我跟张副乡长同乡,还有点亲戚关系,也单身着,懒得自己煮饭,就跟张副乡长家合伙吃,自己这里因为李师傅带着两个小孩读书,不方便一起煮。老李是上个月调走,李师傅来这里住。

看一会,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对着那堆高高的记账本发呆。实在想不到办法,最后只能一本一本、一项一项地加,到第二天下午,一共调了五六次,记账本里已经被改得花花绿绿,密密麻麻,就像小朋友在里面涂鸦,终于调到了一千一百,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把结果汇报给罗副乡长,罗副乡长说知道了。

一大早,我推出单车,准备去一户果农那里,果农要冬季清园,我想去指导一下,罗副乡长过来,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想去百木村,罗副乡长说去不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县委、县政府下达给我们的农村人均收入要达到一千三百八十,可以多一点,不能少,你必须马上进行调整。

我真的很郁闷,农村经济统计数据可以下任务的吗?一改再改,一提再提,不理解。自己不是农经专业,社会经验也不多,不知道,调就调吧。但以我自己的理解,所谓统计,就应该按实际情况,有多少记多少,不能想当然,想要多少就写多少,如果那样,那我们给农户登记的那些数据有什么用?我们又为何给农户登记?那不是多此一举吗?但是,作为一名干部,我知道必须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

我道:“好吧。”

我把车子挤在楼梯下,开门,回房间,再一次望着那堆高高的记账本发呆,拿下一本,漫无目的地翻看,里面已经被涂改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再涂改,恐怕纸张都被涂烂了。

冥思苦想着,我终于想到,既然领导要这个数,何不以一千三百八十为基准,两本两本地增减平衡,这样就不用漫无目的地加呀减呀,弄得头昏目眩?

我弄了四本,一点不差,好办法,我找来红笔,用一个上午就调整结束,然后跟罗副乡长提议,再给我五十四本记账本,五个人,一天时间,我要重新填写这些记账本。罗副乡长答应了,我选五个写字最差的同志帮忙,只一个晚上,一堆全新的记账本就交到罗副乡长手上,罗副乡长看了很满意。

县农经局领导来抽样检查,随手抽了几本翻看,高兴地说:“这是我检查看到的最详细、最真实、最干净的记录,说明我们乡党委、政府非常重视这项工作,这个值得向其他乡镇宣传推广,要以这个为榜样,努力做好农村经济发展记账统计工作,为上级领导提供客观、详实的数据,让领导能够依据这些数据制定出符合农村实际情况的、切实可行的政策,快速、有效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我不知道怎么说,一调再调,从九百多调到一千三百多,数据相差如此之大,而且数据都是上面定下来,并不是统计上来,还说客观、真实,我真的无法理解。

三、没有效力的合同

这是1996年的事情,为了更详细地记述它,我想,还是以第三人称从内弟的亲身经历说起吧:

正在王强对这些板栗树纠结不已的时候,乡里工作队来到屯里召开会议,大意是说县里新建糖厂,新建的糖厂每年将给县里带来一点二亿元的财政收入,农民每年每亩地可以收入一千元,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情,因此,乡人民政府根据县里下达的种植任务,决定在公路沿线四公里范围内种植甘蔗,只能超额完成,不能打折扣,最后特别强调几条措施:一,国家干部的,家属首先带头领任务,家属不领任务的,对干部进行处罚,态度恶劣的开除;二,在规划范围内,农户不种植的,政府收回土地承包权,重新发包给其他愿意种植的农户;三,规划范围内,所有林木、农作物必须在规定时间里砍除、拔掉,不砍除、拔掉的,乡人民政府组织执法队进行处理,产生的费用由该户群众承担;四,坚决打击造谣、破坏甘蔗种植的言行。等等等等。

王强一一对照,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他迟迟没有动手砍掉板栗树,因为他不忍心。直到最后期限来到之前两天,他才找几个亲戚拿着电锯把树锯了,他真的掉了眼泪,养了近十年的树,多少是有点感情的,但没有其他办法,他不敢违抗。

树是砍了,但开种植沟又是个问题,多年的生长,手臂粗甚至是大腿粗的根互相缠绕盘曲编织成一张大网覆盖整块地,从何处下锄都是根,用牛犁更加不可能,只好拿斧头边砍树根边开沟,要说多辛苦就有多辛苦。

到三月初,一些不听劝阻而执意种植玉米的农户尝到了苦头,玉米已经展叶拔节,工作队巡视看到后,立即组织执法队拔掉,缺肢断腿的玉米苗横七竖八地死在田间地头,惨不忍睹。王强的邻居坐在自己地头,默默地看着被拔掉的玉米苗,忧伤得掉下泪来。

“什么时候跟政府对抗都是吃亏的。”邻居说。

“还是照他们说的做为好,得不得钱另外一回事。”王强答,他欣幸自己在最后时刻砍了树,否则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

一车车甘蔗种苗被拉到屯里空旷处,工作队拿着扩音器在大声催促人们出来领取,但半个钟头过去了,仍没有人出来,于是工作队拿出一张纸,点了几个名字,大约十来分钟,几个妇女带着老老小小羊拉屎一般懒懒散散地出来,说去做工刚回来,都不知道甘蔗种来了。

工作队自己把甘蔗抬上秤,称足量,叫家主抬走,又称下一家。

工作队又拿起扩音器喊,干部家属、村队干、党员请马上出来领蔗种,超过下午三点钟不领的,马上报告县甘蔗种植指挥部进行处理。

王强看到邻居的玉米被拔掉,心中已经产生一种恐惧感,他带全家人出来把甘蔗搬到路旁堆好,用几块石头压在上面。

随后,人们渐渐出来,依然没人抬蔗上秤,只有工作队自己忙着。一直到天黑,还有三户没有出来领,工作队便称好,搬到他们门前堆放,用一张纸写上户名、品种、数量,夹到甘蔗里,收工回府。

天刚亮,王强一家人就起床,吃东西,备料,牵马出门,到蔗种旁,马驮两边各架上两捆甘蔗,朝着地里走。路上也有好多人用马驮蔗种,没有马的只能肩扛,连老爷爷、老奶奶、小孩子都要扛几根。

工作队也到了地里,指导大家砍蔗种、消毒、摆放、覆土,很认真负责的。王强想,其实工作队也是很辛苦的,他们为了群众有吃有穿不辞辛劳,是应该得到赞扬的。

大约十一点钟,公路上传来扩音器喇叭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儿,往公路上看,只见一辆皮卡车慢慢地爬行,后面扬起很多灰尘,车上两个人架着一个人,扩音器不停地重复喊着:“某某某在帮助群众运输甘蔗苗过程中偷吃甘蔗,拿来游村示众,希望群众不要像他一样偷吃蔗种。”

“真的搞啊。”王强说。

“那不真的,政府说到做到的。”他弟弟答,好像有一点笑意。

大约十多分钟,看不到车子了,也听不到了声音,一家人又开始做工。

甘蔗种完大约十天,工作队到队长家来签合同。王强签完,像其他人一样坐在一旁认真地看合同内容,在收购价格一栏里,写着每吨三百二十元,虽然开会时讲过,但印象不深,现在看到了,觉得真实了。照此估算,如果能像工作队宣传的那样,每亩甘蔗可收获三吨到五吨,那每亩也有一千块的收入了,但在种苗价格一栏,每吨却是七百二十元,也太贵了吧?卖给我们是七百二,收回去是三百二,相差未免太大了。但他不敢说什么,这年头乱说话可能要出事的,只是心中想着,实际上就是一亩的收入才能还一亩的成本,似乎有点不划算。无论怎样,政府叫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吧,总没错的。

一家人辛苦大半年,除草、施肥、打药、剥叶,看样子甘蔗还长得不错,蔗高有两米多,粗度有镰刀柄那样大,屯里的人都说这是最好的一片,来看的工作队说这个亩产肯定在四吨以上,第二年少不了五吨,说得王强心里暖洋洋的,但这是第一年种植,自己没经验,只知道长得不错,多少才是一吨,说不清楚,反正一家人很高兴。

砍甘蔗时政府安排得非常有秩序,每天,村里甘蔗站都发放砍伐证,有了砍伐证才能砍蔗,才有相应的车辆运输,没有砍伐证,砍了也没用,没车拉,卜追家自己砍了,一个星期都没得拉出去,甘蔗都皱皮了。屯里大家都互帮,今天来我家砍,明天去你家砍,这次大家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收获,人们心里虽说不是乐开了花,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强家砍甘蔗后,用马驮到大路边,这里也做了一个上车的木架。甘蔗装车好,王强随师傅出发,心里激动而高兴,搞了这么多年,这块地终于有了一点收获,总算没白费力气。

糖厂在城北方向,离县城中心约六公里,王强他们的车才到三公里坡,就看到前面长啦啦的甘蔗车在排队等候。从这里到糖厂应该还有三个公里。师傅告诉王强,按照这个距离,至少要等到后天才轮到他们,因为前面还有两个方向来的车,好在师傅提前交代王强带了一套衣服。他决定由师傅看车挪车,自己去姐姐那里吃饭睡觉,偶尔过来看一下就行。他看看,好像那边有一个代销店,过去看,果然是,买了两包烟,一瓶水,回到车旁递给师傅,聊了几句,师傅说好的,明天下午你才来看都行,不会那么快的。王强应了就往回走。

糖厂前面空旷地排了两排蔗车,下午轮到王强他们过磅,五点八吨,很不错啊,按照年初工作队的宣传,这已是高产了,王强很高兴,他想,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还有北方,天总是无绝人之路的,板栗不行,这甘蔗也不错。他随众人在财务室外等候办理手续,当到他办理时,办事员边写边说:“一吨二百八十元,五点八吨——”办事员停下,在计算器上噼噼啪啪地敲,“一千六百二十四块。”

“合同上不是写三百二十块吗,怎么才二百八十?”王强问。

办事员不耐烦地回:“你们个个问,我哪里知道,县里说多少我就写多少,你们想问为什么就去问政府。后面不要再问了,烦完。”

王强见她那架势,心里窝着火,但又怕她不给办理,只好忍着,待办完,出来看看人家怎么样反应才说。

王强走出门,到处观察出来的人,他没发现有谁在发牢骚,难道他们都没意见?或者他们的价格跟我的不一样?不对啊,刚才办事员不是说了个个问她,说明大家是一样的。他继续往下走,差不多到公路了才发现,人们三五一群、四五一伙,各自拿着发票聚集在公路边的粉店前议论着。他慢慢走过去,人们说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合同订的是三百二,现在给的是二百八,当初这合同订有什么用?议论归议论,各人家里都有很多事要办,议论十来分钟人们便散去,新到的人又继续议论,大家都无可奈何,摇头叹息,悻悻而归。

王强带着发票搭车回家。因为办事员说一个月后才可能轮到,在家等待通知,通知不到来了没用。

回到家,王强翻出合同,一条一条地看,重复地看,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落款是县人民政府,还盖上大红公章。这个大红公章盖在这里有什么用?堂堂的人民政府,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变就变呢?

过几个晚上,乡政府来了两个干部,一个是覃副乡长,本地人,大家都认识,另一个是个年轻人,乡团委,认识的人不多。他们召集大家开会,覃副乡长先把我县甘蔗生产的重要性、紧迫性讲一遍,再把目前我县甘蔗种植大好局面向大家介绍,然后分析当前国际、国内蔗糖行情,指出我们的甘蔗价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但是县人民政府依然本着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一切为了人民的宗旨,亏不能亏人民,苦不能苦人民,不管甘蔗市场价格如何走低,县人民政府一定保证我县的甘蔗价格二百八十元一吨,绝不能让人民利益受到损失,希望人民群众与政府一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会场一阵沉默。

“合同上写着的事情能够改吗?”终于有人说话。

“像我们去银行借钱,如果我们没有钱,能不能少一点还呢?”

人们提出的问题都集中在合同签订以后能不能随意改变上,覃副乡长说了很多道理,大家觉得没什么意思,会议没有宣布结束,一些人就借口有事离开,最后只剩队长和两个干部坐在那里。

过一个多月,王强得到通知去领甘蔗款,他领到了九百多块钱,是因为要扣除一半的种苗费和肥料款,另一半种苗费明年再扣。这样算来,如果把人工费计入,这一亩三分地其实一分钱都不赚了,好在农民的苦力从来不算钱,那就得几百块钱吧。不管怎么说,总比那板栗好,那板栗种了那么多年一分钱不见,现在能见到几百块钱,是不错了。

虽然对合同上的事情大家都很在意,但总没有人敢出头,一切恢复平静,毕竟政府就是政府,还是他们说了算,跟他们扭着,万一他们找个借口把地收回去,吃亏的还是自己,不能因小失大。

第二年甘蔗价格又下了,只有二百七十元一吨,但产量略高些,王强有一千多块的收入。他听说那月屯的黄岗和坡心屯的李大志被拘留了三天,原因是这两人私自把甘蔗拉出本县,想拿到临县糖厂去卖,临县糖厂价格三百块钱一吨。这两人拉出去时被政府设的卡逮住了。

出县的四个路口都有政府工作人员日夜值守,一根甘蔗都不允许出去,何况整车的呢,还是别闹的为好。

第三年起,不但价格继续下滑,糖厂还开始拖欠蔗款,此时糖厂已经由私人老板承包,政府只管收税,偶尔下一些种植任务给乡镇,帮老板催促一下。

连续三年领不到蔗款后,王强决定放弃甘蔗种植,一把火烧了蔗地,用几天时间把甘蔗蔸挖起,小山似的堆在一个角落里,用牛犁了两遍地,这一亩三分地时隔近二十年后第一次恢复了它的原貌。

四、深山老林里的水果

1996年的夏天,天气特别的热,扶贫办的吉普车把我和老张送到XX乡街上,扔下我们就回头了。这是我第一次下异地扶贫安置场,之前是我们局里一个姓杨的同志负责技术指导,96年后扶贫办领导指定我们这边由我来负责,我们局以前是隶属扶贫办的,现在虽然分出来了,但多多少少都要听一下老领导的。

从街上的一个角落钻出去,就是一片稻田,稻谷已开始转黄,路大约有一米宽,但田水浸泡,人畜走动,路面泥泞不堪,我们都穿着解放鞋,泥水已经灌到鞋子里,走起路来黏糊糊的,水多的话还刷刷地响,约一公里后趟过一条小溪,我们正好可以把鞋子里的泥洗净,上一个小坡,从一个屯子中间穿过,没有大路了,一眼望去,是一座高大的山坡,常年放养牛马,坡上水沟渔网般披挂,一大片土面寸草不生,红壤土咧着嘴狞笑着,没有具体的路,老张在前头带着,我跟着他的屁股,忽而左跳,忽而右跳,挂在身上的水壶乒乒乓乓地响,黄豆般大小的土粒哗啦啦地往下泄,卷起一小股一小股红色的尘雾。上爬百来米,右转,其实看不见路,一米多高的杂草灌木下看到一个洞,知道那是路了,这路应该很久很久都没人走了,夏季高温多雨,杂草生长迅速,把路盖住。我们往前挤,排开树木杂草,硬是走了几百米的盘坡,走到一条山脊,树木杂草少了,矮了,渐渐地,看到了连绵起伏的山丘,没有树木,只有匍匐在地上的杂草,杂草上有零零散散的牛马粪便,沟里偶尔看见几头牛。这一片草地很长,足有几个公里,我们走得口干舌燥,水壶的水已喝了一半。我问老张还有多远,老张说走了一半。

走完草地,进入密林区,有小路从沟里经过,四周大树参天,藤蔓遍地,又大约走了几公里,听到浅浅的流水声,沿着溪水再走一段,终于看到一排水泥砖瓦房,四周是低矮的林木。不知道这些水泥砖是怎么运进来的,估计是肩背马驮的。

林场里有一些人,都是男人,用衣衫褴褛来形容应该不错,肉色漆黑,头发好像一年都没洗一次。

我们进入场部,才看到几个穿得干净的人,他们正在忙着搞后勤,经过介绍,他们是杨场长、李会计、刘出纳,都是当地人,村子离这里约两公里。

吃饭时杨场长大略地向我介绍林场的基本情况,全场总面积八百亩,种有柑橘四百亩、柿子一百亩、李果二百亩、玉桂一百亩。林场安置十一户贫困户,都是从石山区来的,现在还没有什么收入,平时每家只来一个人进行生产护理,只有在忙季全家才来。林场离乡人民政府驻地十一公里,目前电、路都不通,水源有一个,可以满足饮用水需要。

饭后,场干带我们走山头,看林果护理情况,令我惊讶的是几百亩果树事先都没有开种植坑,只是临时种植上去,虽然成活了,但今后施肥淋水怎么做?如果不按要求开壕沟或鱼鳞坑,肥水无法施放,施放了也保不住,果树只能保命,结不了果,这么高的山,沟里那点水上不了山,也不够。我真的很担忧。我提出了解决方案,回来后也以书面报告形式报告给水果局和扶贫办,但我心里清楚,不知道方案何时才能实施,何时才能实施结束,何时这些农户才真正有收入,才能脱贫。

接下来绝大部分林果场都是如此。水果水果,没有水就没有果,创建一个果园第一要件就是水、路,而且路要求是大路,果场要靠近城市,便于运输和销售,我们却跑到深山老林里去种果,成本比收入还高,想依靠水果来脱贫是不现实的,但也许,社会效益比经济效益重要。

多年以后,我已经丢了铁饭碗,当我有机会再到两个林果场时,道路通了,走路可以,车子走不了,而那些果树已基本不存在,代之的是玉米等农作物,从现场看,我的方案没有一样实施,不知道是我的悲哀还是农户的悲哀。

五、哭泣的肥料

坝顶林果场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果场,那天我和老张、黄师傅一起去,离开县城五个公里再爬一个坡就到,林场水、电、路实现了三通,这是唯一一个实现“三通”的果场,主要是种植板栗、柿子、油茶。农户住房在一条山脊上,房子前后都是很深的山沟,第一次去我们照例是巡山头,看果树,当我们巡到房子后的山沟时,我抬头看见独立的那两间房子墙壁锈迹斑斑,我问黄场长那是什么一回事,黄场长说那是肥料溶解渗漏出来的,我问为什么不及时施放,给它浪费,黄场长说三年的肥料不可能一年放完啊。我非常惊诧,问为什么要一次性买三年的肥料来这里放,黄场长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上面拉来我照收,按时间分发给农户就行。巡完山,我让黄场长打开仓库门,一股浓烈的化学气味几乎把我们轰出门,待气味略散,或许也是我们忍住了,进门,两间房子堆满三堆肥料,分别是复合肥、尿素、桐麸,虽然地上用木条垫底,但时间长,天气炎热或者潮湿,化肥融化,水泥地板上满是化肥水,袋子已破烂不堪,可怕的是桐麸,袋子撕裂,老鼠打动,撒满一地,桐麸在高温高湿条件下容易发热产生自燃,这是非常危险的。我提出了整改意见,在接下来的果场中都是如此,我真正地不明白为什么。

六、验苗只是个游戏

到办公室不久,黄师傅就过来喊出发,我已经准备好,笔记本、笔这两样东西平时下队是不离身的,今天还要带上卷尺,因为我们要去验收玉桂苗。扶贫办请平南一个老板来培育玉桂苗,全县玉桂苗都是这个老板负责提供。苗木验收如果合格就付钱整体移交。

驱车几个公里,划着竹筏过河就到场地,苗木验收需要双方有关人员一起共同进行,但走了十多畦依然不见领导发话,我遂问谁和我一起验苗,领导回头说你随便走走看看吧,我不敢相信,狐疑地站着,领导说你想怎么验就怎么验吧。我无言,默默离开队伍,按照抽样验苗方法进行检验。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合格率百分之七十八,这样的苗木是不能出圃,更不能整体移交的,除非他们挑选起苗,我们再检验一次,合格才要。我们回到休息棚,老板已经煮好了狗肉,进桌前,我把笔记本递给领导看,低声地陈述我的意见。领导看了看,说,拿出来给我。我拿过笔记本,想另抄一份给领导,领导说就撕下那份得了,不用另抄。我就从本子上撕下递给领导。吃饭到一半时,我发现领导出去,就看了一下,竟然见他掏出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水塘里,但我不动声色。吃饭很快结束,老板拿来苗木验收合同,领导签完,我不看内容,知道肯定通过的,不想签,领导看得出来,就说,小韦,就是一个程序而已嘛,你对工作认真负责,大家都知道的,苗木有的长得不理想,但天太旱,这是客观原因,也没办法。我顺水推舟说我没有什么意见啊,然后签了。

七、依然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我丢铁饭碗十多年以来,一直靠开三马维持生活。

2017年底的一个早上,我和922、306把人字梯绑在922的车棚上,出了县城,上坡甲村级公路,钻进一条深沟,爬上一个拗口就到达我们的目的地。

这里是县核桃高产示范基地,总面积为一百五十亩。

我们的工作是配合县核桃局在一个星期内把基地核桃高接换种完成。黄局长叫我带上两个帮手,我就叫上922和306。

我们在空地上把工具卸下,等待黄局长他们。

大约九点钟,黄局长他们来了,一共三部车,近二十个人,有男有女。局里的以及黄兴、市核桃研究所的张所长等人我认识,其他的没见过。

黄局长之所以叫我和黄兴来,是因为我们两个是果树栽培专业,我曾是黄局长手下,黄兴从事育苗工作多年。黄局长手下八个人中六个是林业专业,他们只知道苗木实生繁殖,不懂嫁接技术,另外两个一个多种经营专业,一个农学专业,对果树嫁接更是一窍不通,只有局长一人是果树栽培专业。

张所长和我打交道几次了,我对他的技术持怀疑态度,这主要有两次,一次是我们去贵州考察学习回来的路上,路边有很多人在卖核桃,我们停下问价,张所长看这袋说好,看那袋也说好,路人招手示意我们别买,可大家不以为然,大部分人买了,有一个还买了五十斤,回到县城吃饭时大家剥开,有空壳的,有烂仁的,股股臭味扑鼻而来,来一起吃饭的核桃育苗老板说这是泡过农药消毒杀虫,播种下地不发芽,黑心的人就挖出来卖,大家都傻了眼;另外一次是去年我们对核桃高接换种,张所长锯树,结果锯口不是裂了就是凹凸不平,我们必须重新锯一次才能嫁接。

由此我认为张所长的技术是有水分的。

人齐后,黄局长走上一处高地说:“我们种植的核桃已经八、九年了,基本上没有开花结果,群众反映比较多,经过我们局调查,我县的核桃良种率大约在百分之二十八左右,市、县领导非常重视这个事情,决定对这些核桃进行高接换种,切切实实为民办实事,提高农民收入。我们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完成这片示范基地核桃的高接换种,为月底我市召开核桃高接换种现场会做好准备。今天来到这里的有自治区核桃办技术员,市局技术员,县局技术员,韦工和黄兴两位技术员,以及来帮忙锯树的几位兄弟。希望大家相互配合,团结协作,共同完成好我们的任务。我们局里的几位同志要多多向其他技术员学习,把你们的业务水平提高到一个新台阶。”

黄局长说完,张所长也讲了一下,提出一些技术上的要求,并问大家有什么问题要提问。我说现在是十二月份,正进入隆冬季节,果树休眠,树液不流动,嫁接难以成活,能不能推迟到元月底二月初?黄局长说:“这个问题大家不要考虑,市里要在这里召开现场会,只要我们按照技术规程完成任务,活与不活是另外一回事。”

听口气,黄局长也很不情愿,但政府下的任务他必须去完成。

领导就是这样,只要他想做就做,今天,为了一个什么现场会不顾客观条件下达不切实际的任务,还美其名曰为民办实事,如果真的是想为民办实事,在发动群众种植的时候就从苗木质量抓起,不要拿劣质苗来给群众种植。给群众造成损失了不但不自省,不道歉,不追究责任,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歌功颂德,真正的把人民当傻子。三十年来,都在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故事。

“下面由市局小包给大家做嫁接示范,大家要好好看,好好学。”黄局长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于是有人架梯子,有人拉横幅,有人拍照,大家忙的不亦乐乎。922和306大概第一次看到这阵势,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路上来一辆车咔嚓停住,一会,一个瘦个子从车上下来,问这是个什么情况,黄局长大略地说了一下,瘦个子咿咿呀呀的叫,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是广电局的,正好拍个新闻。又于是,区里的,市里的,县里的,都争先恐后的拿出各种横幅,竟然有九张之多!他们找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摆不同的姿式,做不同的动作,发表了无数慷概激昂的演说,照得了无数的照片,录得了无数的影像。就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的事情,一下子就衍生出九个内容,涉及到区、市、县三级多个部门,变成一件大好事,真可谓是各有所获,皆大欢喜啊。他们想的其实都是自己的利益,从没人去想过这些项目失败后农民的损失。

卷尾语

掩卷沉思,觉得很多东西想再说,却说不出来,很多事情想再写,却写不下去,不知道这样的故事还要发生多少,还要发生多久。用潸然泪下来形容此时的自己应该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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