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乡愁

第一次听到爹爹说“记住乡愁”着实让我暗暗吃惊,觉得这样略带“诗意”的字眼断然是不能从他口中表达出来的。
为了梧桐湖新区建设,我们最终还是决定拆掉爹爹住了一辈子的平房老屋,祖祖辈辈住过的这一方土是有根的老树,它深深扎进的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血脉相传,它繁茂的枝叶更是写满亲人的悲欢往事。搬家前一天,爹爹婆婆在老屋清理什物,掉漆破旧的衣柜,裸露出最原始的木色,那应该还是他们当年成家时的既辛酸又幸福的见证,被多年油烟浸渍堆成团的坛坛罐罐,应该是来自四川的婆婆大显腌菜身手的老伙伴,八仙桌,老香几……这些,新居是没有地方安放的。爹爹眉头皱起,沉默不语,不住叹息,在几近空荡荡的老屋出门又折返,翻东又捡西,叨叨念着暗楼上还有存放了几十年的稻草,终归他是不愿意离开的。这个老屋里他经历了少年丧母独立谋生带妹妹的艰难困苦,成年老屋失火本是穷家化为灰烬首个孩子刚生下即夭折的雪上加霜,中年发奋首创省柴灶建设沼气池被招为能源干部的时来运转,老屋无言,却早已和他跌宕起伏的命运休戚与共。于是在我们为他们准备的一楼五十平米的车库里,老屋墙壁上张贴十几年的胶画硬是被爹爹毫发无损地转移过来,他硬是将新居的墙面“打造”成了老屋原来堂屋的模样。我想这应该是他今生难以忘怀的“乡愁记忆”吧。
搬家不久, 小叔子家两岁的老二回来,爹爹为了让他能够在桌上坐着吃饭,居然拿出老屋原来我们两家老大十几年前坐过的藤椅,当年就是在藤椅上搁小板凳坐的。它们实在是太老了,似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打着哆嗦,我们都说不安全。爹爹忽然来了一句:我们要记住乡愁,这两个藤椅还是你们的外公当年坐船一路从丰都老家背到湖北来的。我一惊,怪不得搬家他们没有丢弃这两个千疮百孔的老物件,在爹爹心里,这是婆婆的乡愁,又何尝不是爹爹的乡愁!当年婆婆青春年华因人说这里有工厂,于是怀揣梦想远离家乡重庆丰都千里迢迢来到湖北梁子湖边这样一个穷乡僻壤,阴差阳错和爹爹走到一起,老家条件不算差的父母兄长极度不放心,前来打探,最终满意之后,极其疼爱婆婆的外公把他对远方女儿的思念用家乡的翠竹编织成一对厚实的藤椅,从丰都县城下的一个小村子背着一路翻山越岭,涉江渡河,颠簸数日,最终将这份绵绵的父爱安全送达爹爹的老屋,我想那一刻的爹爹一定是感动的,因为无论多远 ,无论条件如何不允许,爹爹每隔几年都要陪婆婆回一趟她的老家,以解婆婆思乡之苦。而他的老岳父一路背来的这藤椅大约至今已保存40多年了吧,至今提起,他依然感慨万分,这是他感恩、怀念的乡愁。
前天,爹爹突然说今年年饭他来操办,说实话,近几年,几乎都是他操办,但是今年已经70的他因为年底的疱疹,让他身体有点吃不消,我们本意是该我们接手了,婆婆也不同意他还要花大力气搅拌鱼丸肉丸,他的大嗓门又来了:我这是要他们记住乡愁。婆婆笑话他老是把“乡愁”挂在嘴边,他不以为然,忙进忙出,冰冷屋外砧板乒乒乓乓肉末飞溅,燥热厨房抽油烟机轰轰作响,不一会儿,满屋飘香。原来爹爹的意思是我们、我们下一代的记忆里,要有父亲、爷爷当年做过的年饭香,是啊,我不也是经常念想着我的爷爷奶奶那时候的各种味道吗?也许明年爹爹真的操办不了年饭这样的苦力活了,但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为我们做年饭,就是为了将这份浓浓的年味,浓浓的亲情深深烙印在我们的回忆里,那将是我们这一生挥之不去的乡愁记忆。
爹爹的乡愁,我也许可以把它看做是对过往生活的一种怀念,更是融入血脉的一种感恩。带着这份乡愁,人,是忘不了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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