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的空间

游乐场里，碰碰车总会是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

这一次，母亲带着弟弟也加入其中。车上的孩子大多已经有六七岁，显然比弟弟玩起来更放得开。他们的家长倒也有好情致，尤其是男人，一个个横冲直撞，在冷不防撞击别人的快感中获得乐趣。母亲就要“保守”多了。她始终以驾车一般的平稳感觉来操纵碰碰车，不去主动碰撞，对于别人一次次的撞击也只是尽量闪躲。可这样温和的方式丝毫没有减弱那些男人的玩兴，他们疯狂地从正面、背面撞击，比车上的小孩还要表情丰富、心情酣畅。

我甚至留意到，有个男人似乎和母亲的碰碰车较上劲了，一个时间段内频繁去碰撞他们。有一次用力过猛，把他们的车撞到围栏上，母亲和弟弟同时被撞痛。连四岁的弟弟也脱口而出，“坏叔叔！”

我在一旁拿包围观，双手都被占满，既不能上场“解救”二人，也不好喊停。眼看着“坏叔叔”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我愈发心急如焚，只能在心里默默期盼时间早点结束。

所幸很快便到时间，看到他们母子下车的刹那，我也如释重负。母亲来到面前，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为什么不撞回去呢？”对方在屡屡攻击己方时，应该给予还击，这是我认为理所应当的。而全程下来，母亲几乎没有什么有力的还击，令我甚为不解。

还是她的一句话道破真相。

“我怕碰的时候会撞到你弟弟。”

一句“我怕”，让我先前的大无畏精神顿失光泽。此时的心情就像一个鼓鼓的气球被刺破，泄气之后打回原形。那膨胀的身形不过是因为只关注自己的强大，却忘记是怎样的过程才会变成那样。我感到羞愧而震撼：母亲因为要做孩子的铠甲，才会有那么多“不敢”和“担心”。

来到姥姥家，舅舅的儿子刚满一岁不久，还在睡觉。我看他睡得正甜，一旁的舅妈却注视着小孩，眉头紧锁，一幅沉重的表情。听姥姥说小孩前几天身体不舒服，难喂得很。他现在还那么小，身体难免弱，容易生病遭罪。午睡时那圆滚滚的小身体看上去好像又很容易摔下床，或者被外界的声响惊醒。关于孩子的细节，每一个可能的疏漏之处似乎都牵动着母亲的心。

很多母亲也会在哺育婴儿的时期放弃工作、牺牲睡眠时间，大量精力投入到孩子身上，她们之前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精力旺盛的能人，却在孩子面前拥有了铠甲，迅速变身成强人。在将子女抚养成人的过程中，我们总是习惯她们独当一面的样子，却很难想到在没有生儿育女前，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只是没有铠甲的普通人。

放假回家的时间里，很多自己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父母也总愿意代劳。无论我们成年或者成熟与否，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被照顾和千叮咛万嘱咐。而这些曾经被我认为多余的东西，恰恰是父母赐予给孩子最宝贵的铠甲。

他们是我们的铠甲，我们却成为他们的软肋。

铠甲在表层还算容易识别，软肋却深藏在内心深处，或许只有为人父母才能切身体会。

铠甲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被忽略，因为有它的保护我们才免受重伤。而有一天因为某些原因卸下铠甲时，伤痕累累的孩子才幡然悔悟。不珍惜的累积也会让那坚硬的铠甲千疮百孔，现实的残酷会一点点向我们证明曾经完整的铠甲是怎样的可贵。

享有铠甲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我想，只有珍惜这种幸运，不让父母拥有太多软肋，自身才能生出同样坚硬的铠甲，去保护爱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