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栏川记忆
好一个毛驴子
——牛栏川记忆之一
文/胡杨枫渊
八十年代初吧,那时候我还很小。父母亲都在包产到户的责任田里干农活,小学放学后,我们一无家庭作业,二无家务事可干。回到家掀开大铁锅吃两口旧饭,旋即就会聚集在农业合作社时的大饲养院里“耍”。我是这一大群孩子中的“王”,不仅仅是因为我“耍”的点子多、独特,关键是我有一帮能让我站出来说话的铁哥们儿——我说的话他们都听。偶尔有高年级的同学故意捣蛋,我的铁哥们儿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拒之门外,不让他们参与到我们的游戏中来。
我之最得意之作就是把老饲养员家的那头大公驴拉出来,在饲养院里骑上两圈,给小伙伴们炫耀一番。不过,我骑毛驴的时候,他们放哨的放哨、拉门的拉门,各司其职,训练有素,绝不会让老饲养员察觉。过把瘾,我就会跃下驴背,招呼大伙儿:“打仗去喽!”大伙就各执兵器,齐喊: “打仗去喽!”那头大公驴也跟着“呜哇呜哇”地乱叫,小伙伴们“哈哈哈”地大笑,我们就呼喊着“冲啊!”一起向村口的小山头冲去。
有一次,我在家门前的水库边上放牛,老饲养员也牵着他的大公驴过来放牧。老饲养员用石头把觅撅(拴牲口用的小桩)砸进地里,把长长的拴驴绳系在觅撅上,任由大公驴吃草。他便找来一块干净的石头放在我的身旁,挨着我坐下。从他那旧的补丁摞补丁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黑布烟袋,他那一尺多长的旱烟锅子往黑布烟袋里掏两下,口咬住烟嘴儿,右手大拇指再把装着旱烟叶的烟锅头按一按,很娴熟地划着一根火柴,往烟锅头上点火,赶紧“吧嗒”两口,烟圈就十分悠闲地从他的口里吐了出来。
老饲养员说:“小祥子,你以为老爷爷我不知道你常骑我的毛驴子吗?”他再不紧不慢地吸上一口旱烟说,“我是怕我出来,惊动大叫驴把你撂下来哩。”慈祥的笑容溢在了布满皱纹的脸上。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一头钻进饲养员老爷爷住在饲养院里的小石窑洞里,央求他给我讲大公驴的种种故事。
农业合作社那阵子,大公驴是全村里干活最得力的一把好手!什么拉肥料、犁地、运粮草,还有配种,十里八村无驴可比。大公驴干得活比人要多的多,挣得钱也不少。那可是我们村的骄傲哩!有邻村的村干部想用三头黄牛和大公驴做交换,硬是被老饲养员给阻止了。可是,村里也有那些不把牲口当牲口看的年轻人,他们在使唤大公驴时不管死活,拉肥料、运送收割好的庄稼时,挣命地往驴车上打摞。遇到上坡路,他们也不会卖力地给驴搭把手,任凭大公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拉车子。车子拉不上去,他们就挥舞着鞭子、棍子,狠命地往大公驴的屁股蛋子上抽!说到这里,老爷爷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地上落。
磨道里的毛驴呀,不知你何时才能够转到劳碌的尽头!
农业合作社解散后,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社里的牲口、农具和农产品全部被平分到了各家各户。大公驴老了,没人要,饲养员老爷爷就把它牵到自己家里饲养。他们就一直相伴着住在饲养院大院里。
村民们在农闲时节,都要在村口饲养院里的大石磨上磨糜子、谷子。大多数人舍不得使唤自己家的牲口,就用几升饲料换得老爷爷的同意——用大公驴给他们拉石磨!
饲养员老爷爷常说,大公驴虽然老了,但底子在年轻的时候练扎实了,拉个磨、耕个一亩半垧地的还不成问题。他是看重了一村当院的情分,却让毛驴子受罪了。有时候,老爷爷也会自圆其说般冒一句:“水不流要臭,驴不打要瘦。给牲口施一点压力,让它吃吃苦、勤快点,只要喂养得殷实,它的体质就不会下降了。”
时光如梭,我也从当年的小伙伴变成了人之父。一日,我应邀去一家陕北风味楼吃饭,朋友点了一道菜——细粉炒驴肉。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驴肉,因为我的家乡靠近内蒙,我们那里的人从不吃驴肉。可我这朋友是从小吃驴肉长大的,对驴肉的香美情有独钟。也难怪,要不怎么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我夹起驴肉慢慢咀嚼起来,那家伙,的确细嫩可口。比起我家乡神木的炖羊肉来,确实风味不同。我吃着驴肉,嚼着嚼着……脑子里就蹦出了我儿时骑过的那头大公驴来。嗓子眼儿一热,就无法忍受了,一张口细碎的驴肉喷射而出——幸好身边有一个精致的套袋垃圾桶,多少掩饰了点我的窘态。朋友赶忙递过来一方湿巾;我一边擦拭嘴角,一边自我嘲解:“胃不舒服,抱歉、抱歉。”
接下来,朋友们便狂侃驴肉之香美: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真是人间美味。”……
那一顿特色风味大餐是怎么散席的,我不记得了,可饲养员老爷爷和他的大公驴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了好一阵子。
我常常在想:毛驴子也是很有精神的,它倾其一生为人类服务,不停地干活、挨打;挨打、干活!周而复始,始终如一,直至被人宰割,端上餐桌!虽有“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之“香”说,但那次以后我再没有去吃过一次驴肉!
山丹丹花开
——牛栏川记忆之二
文/胡杨枫渊
童年正赶上国家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几户或者十几户人家会合起来放养一坡羊(“坡”是陕北方言,通量词“群”),由专职的饲养员照料,不失为一种科学的合作劳动形式。
农村的晌午正好是娃娃们放学、大人们从土地上刨挖完回家里的时分。上达了年纪的拦羊人挎起帆布挎包,头戴羊肚子手巾,手拿拦羊铲要赶羊进山里放牧去了。
羊圈门一打开仿佛刮起了一股风,把那洁白如雪的山羊一下子就吹得无影无踪了。其实是羊儿们圈了一个晚上太饿了,它们急切而敏捷地窜出羊圈门,想扑进山里吃那嫩绿嫩绿的野草哩;想到沟河边去喝那清澈甘甜的山泉水哩。村头上顿时升起一股股黄尘,如同炮打雷轰般滚滚而去。大人吆喝着,挥舞着拦羊产;小孩子们蹦跳着,扔着随手捡来的土圪垯凑热闹哩。这样的场景要持续上好几分钟,滚滚黄尘才渐行渐远、慢慢地飘散。
黄土高原上的山村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下地归来的庄稼人“吧嗒、吧嗒”地拉着风箱在造饭。躲在阴凉底的大黄狗和红公鸡偶尔会发出两声鸡鸣犬吠。
走了大概两三个小时的羊肠小道,羊儿们边走边吃基本上填饱了肚子。拦羊人把它们赶进山沟里的岩石下,任由它们喝水的喝水、顶架的顶架。最终它们要卧在岩石下面的阴凉底反刍休息。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吆,红艳艳……”山沟沟里响起了拦羊汉那粗犷豪放的信天游。
大山的背洼洼处生长着稀疏的山丹丹花,它们和杂草生长在一起。有时它们会完全被野草所包盖,见不到一点儿阳光,更别说“出人头地”了。只是到了农历六七月份,山丹丹花努力地释放着内心的能量,在细小而灰绿的茎秆头部开出三朵两朵红得艳丽的花朵。它那血性的红和预示着吉祥美好的六个花瓣,成为陕北人寄托乡愁的象征。
我从部队转业后留在了城里工作,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未见过山丹丹花了。
前些年的夏天,我儿时的伙伴明生邀我回老家到他新办的农家乐去看一看,说他种了一大片“山丹丹花园”。正是花开时节,慕名而来的赏花客络绎不绝。
我和妻儿再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从明生家的农家乐朝西走200米用砖铺成的坝顶小路,就到了山脚下的“山丹丹花园”。一株株尺把高、灰绿色的山丹丹花是那样的纤细苗条。风儿吹过,只有均匀地生长在纤细茎秆两侧的许多片条状细叶会微微地抖动,它们的茎杆硬朗着哩。每株山丹丹的头顶上托举着一个、两个,甚至是三四个花苞。有的花苞是翠绿色的,犹如枣核般大小,它们还没有开放;有的花苞含着羞泛着红,只等那时刻的到来就会喜笑颜开了;有的花朵已经绽放,花瓣上晶莹的水珠被山丹丹花的色泽映射,仿佛滴滴鲜血红的使人不忍离去。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明生提着一塑料袋黄土,黄土里长着两株小小的山丹丹花苗:“回到市里买一个好看的花盆,把山丹丹花栽进去就会活了。”他边拉开车门边说,“摆在你家的窗台上,明年就会开花的。”
回家后,我把山丹丹花栽进花盆里、放在阳台上。两株小小的花儿在我的悉心照料下缓慢地生长着。明生知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山丹丹花,便隔三差五地打来电话询问我山丹丹花儿的生长情况。他也会告诉我一些村里边的发展变化,还说他按照我的要求养成了每天收看“新闻联播”的习惯,及时掌握了许多国家的政策方针,对他经营发展农家乐帮助很大。
不知不觉中又一年过去了,山丹丹花儿在我家的阳台上以它葱翠的姿态生长了三四个年头,只是没有在某一个夏天从它的头顶上生长出一半个花苞来。我和明生都找不到山丹丹花儿不开花的原因。于是我把山丹丹花盆从阳台上搬到了阳台下地面的角落里,让另一盆“虎刺”花儿占据了充满阳光的它原先的位置。
有一天,儿子中午放学回家后神神秘秘地走进厨房来拉着我的胳膊说:“爸爸,给你一个惊喜!”我好期待,他拉着我走向客厅的阳台——在阳台下面的角落里,两株一尺多高的山丹丹花儿并排挺立在花盆里,它们那纤细的脖颈上生长出两三个灰绿色的小花苞来,翠绿翠绿的,煞是可爱!过不了几日,这些翠绿色的花苞就会逐渐变红,进而美丽绽放!
我立即拨通了明生的电话,把山丹丹花从阳台上搬到角落里长出花苞来的经过告诉了他。我俩沉浸在山丹丹花儿长出花苞的喜悦里。时光仿佛又退回到童年的某一个盛夏:在家乡绵延起伏的山沟沟里,一座山脚下的背洼洼上,几个小伙伴跟着拦羊的大人在草丛中翻找那些开着红艳艳花儿的山丹丹……
哦,山丹丹开花背洼洼里红,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我爱家乡的山和水
——牛栏川记忆之三
文/胡杨枫渊
牛栏川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牛栏川属于二万多父老乡亲。说不是你的,是因为你没有在这里落地、你没有在这里生长、你也没有在这里入土。牛栏川原本有一块土地是属于我的,现在,我把根深深地扎进了异乡,所以我只能叫它故乡了
——题记。
走进神木县牛栏川流域,也便走进了我的故乡栏杆堡。
故乡的山和水,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抹。
绵延不绝的黄土高坡,阻挡着小小少年的脚步。对于天外世界的幻想,总是在窑洞里昏暗油灯下的梦境中慢慢地成长。我的那一双永远不知疲倦的少年的脚板,跋涉过家乡多少个山头峰顶?眺望过多少次远方那无边无际的朦胧?那时候恨不能在我稚嫩的肩膀上生长出一对憧憬远方的翅膀!
而今,我也只能在逢年过节之际,从异乡回来,站在家乡的烽火台下奢侈一回:望一望远处的山峦,想一想儿时的梦幻。
我指着脚下的山坡坡给儿子说:朝南方向,有一片向阳的山地,那里能生长出沉甸甸的谷子、圆绿绿的西瓜和金灿灿的玉米......
我爱故乡的山,是因为我想让儿女们知道:祖辈曾经在这里辛勤地劳作,养育了我们;这里是我们永远的家乡。
清澈甘甜的山泉水是家乡繁衍生息的生命之源。柳木扁担铁皮水桶,磨砺了一代代家乡男人的肩膀,也锻炼了小小少年坚韧的骨骼。清粼粼的山泉水无论春夏秋冬,它都在村庄周围的沟河里昼夜不停地流淌。
春来,沟河两岸的杨柳嫩芽初泛,枝头上的雀鸟叽叽喳喳。那河边的少年,吹着柳笛儿,憋红了小脸,仿佛在和那春风比赛似的,想把荒凉的村庄早早地吹绿呢!
夏至,拦河大坝的水面上,光腚少年个个都是浪里白条。晌午时分,他们一个猛子扎进温暖的河水里,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来,带起道道波纹。阳光下,明晃晃的小身躯俨然一个个水中精灵。
嬉闹够了,小伙伴们穿上背心、套上短裤、拎起书包,风一般急促地往村子中央的学校里跑,下午上学的铃声响了。
我爱家乡的水,不仅仅是因为它滋润了村庄、沟渠、河畔上依依杨柳的容颜,浇灌了河岸两侧大片的田园,更多的是因为它象母亲的爱给了我童年时期无尽的欢乐。
我爱家乡的山和水,山水多清美!
永远的家乡
——牛栏川记忆之四
文/胡杨枫渊
走出家乡的人都有一个信念:老乡是天老乡是地,老乡凝聚在一起可以顶天立地;老乡是风老乡是雨,老乡凝聚在一起可以呼风唤雨——题记!
2011年9月2日上午10时,神木县栏杆堡镇阳光工程协会揭牌成立。这是一次意义非凡的盛大集会!
记得在2010年10月,栏杆堡镇党委一班人经过广泛的意见征求、充分的调研论证、审慎的请示报告,决定把神木县南乡这个贫穷的小乡镇变一变。原镇党委书记孙有志和镇党委副书记、镇长李光斌一起到榆林市,召集栏杆堡籍在榆林市各单位工作的老乡们召开了一次茶话会。二十多位不同职级的老乡纷纷出谋划策,共商富民大计。第二天,两位年轻的小镇父母官怀揣着锦囊妙计,满心欢喜地朝陕西省最富的神木县、神木县最穷的小镇往回赶。
陕西昊田集团董事长、神木县阴湾煤矿矿长、陕西科泰房地产有限公司总经理,这些在栏杆堡镇土生土长,而今走出家乡干了大事业的年轻企业家们在镇党委的一声号令下,开着豪车,风驰电掣般驶进了镇政府大院——他们给家乡人民送福祉来啦!
陕北人不管穷富,无酒不成宴是一种规矩。因为这里的酒文化实在是有着历史的、地缘的、气候的使然。要说,三天两夜也说不完。
神木县北亚华宾馆——科级以上、在外工作、发展有建树的栏杆堡籍老乡们近百人欢聚一堂。
三杯酒刚过,陕西昊田集团董事长王爱田首先表态:“我愿意出资300万,注入将来的阳光工程基金会!”不啻晴天霹雳,这可大大出乎孙书记和李镇长的意料之外。原估计有可能总共筹资100万元,那样就可以解决全镇所有低保对象的衣食住行等问题了。太出乎意料了。没想到的是,三杯酒又过,全部意向筹资竟达到了840多万元!小镇的父母官们大喜、出钱的人豪情万丈、大家共同举杯喝彩!
2011年9月2日,是我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从军14年、从警8年,我参加过无数次高规格的阅兵庆典仪式,除了未参加过国庆大阅兵。那时候,我是用青春的热情和澎湃的热血在履行着光荣的使命,感受着奉献与付出的光荣。而今天,我看到了一个伟大的政策在陕北的一个小镇里得以具体落实——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帮助和带动大多数人朝着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迈进!
上午10时,神木县栏杆堡镇阳光工程协会经县民政局批准后正式揭牌成立!首任会长王爱田代表民营企业家们发表了就任演说。
本次老乡聚会共吸纳爱心捐款1460万元人民币!
阳光工程旨在加强栏杆堡镇二万多人民的基础教育,帮扶全镇贫困户发家致富,救济所有孤寡老人、残障人员的困难生活,促进全镇基础设施的发展建设。
记得王爱田同志曾经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富了不算富,只有大家共同富了那才是真的富。我们的责任和担当就是要以自己的发展、富裕来反哺养育我们成长的这一片热土!”
是啊,企业家们挣了钱,他们积极地向国家交税,他们更想把企业做大做强,他们还想带动家乡人民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他们更想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努力拼搏!
牛栏川,这个穷山沟沟里成长起来一代代优秀的儿女,无论他们身在何处,在他们的内心底从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家乡!
(完)
胡杨枫渊:这是我在《走进牛栏川》基础上改进版的日记——《牛栏川记忆》。2016-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