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虎

人面桃花

西安 杨广虎

都说西安现在没有了春季，天气比人脸变化要快，今天是大雨滂沱，明天却是阳光高照，昨天还穿着鸭绒衣，今天街上短裙丝袜招摇过市了。

直接冬季进入了夏季。不知道啥把啥搞乱了，气候就是这样诡异。城里高温难耐，今天夏至，我一个人走进终南山寻访一隐居在此的朋友。

终南山是太阳和月亮睡觉的地方，据说现在终南隐士有五千人。我去过几回，但觉得没有这么夸张，估计五六百人，超不过一千人。隐居的目的不同，有的是回归自然，有的是生意不顺情场失意在此疗伤，有的是禅学静思，有的也想图个新鲜捞些资本等等，各样心态都有；就像这山里的花花草草，各自开放，无不干扰，也落得一点清净。

路过杜曲桃溪堡，桃园四周围墙林立，大门关闭，看不到桃花的影子。史上记载这里曾是唐代崔护题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地方。此村四边筑有高墙，有四堡门，门上各有楼，街道以十字主街向两侧分支，中心有戏楼。现在皆无，原来的稻田也变成了麦田。

我沿西岔小道上终南山，这里是南五台的后山，林木高大，阴翳蔽日，大小茅棚、石洞小庵，古寺旧庙遍布。不时看到柴门上写着：“闭关修身，请勿打扰”等字样。

大约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忽然有一片开阔地，有十余亩，宛如进了桃花源。“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山外虽已夏至，山里桃花才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粉红色的桃花惹人喜爱。这是一处桃园，山上的野桃花远远看去，比较模糊。桃园的一角搭有茅棚，有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者正在一边品着茶，一边欣赏着美丽的桃花。

“老人家，能否赏我一杯水？”走路口渴，更何况眼前是一片美丽的桃林？

他点了点头，倒了我一杯茶，没有说什么，直接递给我。

“谢谢啦。”我尝了一口茶，非常清香，水里漂着碧绿的松针，原来是用松针泡的热茶，山里高人多，泉水泡松针，真的不错。

“这是你的桃园？”我问道。

他点点头，没有言语。

莫非他是哑巴？我心存疑问。或许人家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不再问话，边看桃花，边轻口吟诵出了一首李白的《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看了你懂我心。”老者又给我续了一杯茶。

我盘腿坐在泥土地上，拿出了身上带的原浆酒。

老者也不谦虚，和我一杯一杯喝起了。在这山野中，一切肃穆的让人敬畏。

“你今天进山干什么呢？”老者问。

“看看风景，拜拜道友，送些东西而已。”我说。

“过客呀！？”老者叹息一声，说。

“是的。我肉体凡胎，离不开人间的烟火。你们看破红尘，清心寡欲，辟谷自省，修身养性，我做不到。”我说道。

“抬举了，抬举了。谁不是这滚滚红尘的过客呢？”老者深深地说道。

原来他已经退休，是附近村里的农人，妻子是下乡到村里的知情，最终两个人结婚。妻子爱桃花，他在桃花下发誓要对妻子一辈子好，不想日子过好了，妻子却得了癌症，前几年离他而去。他们有个女儿，取名“桃花”。女儿争气，大学毕业后在城里算是白领，有房有车，把自己的父亲接过去住，但是老者住不惯，总觉得没有地气，就来到这里，租了山地，种下桃园。每当桃花开遍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妻子，想起他们甜蜜的过去，还有在城里不断奋斗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我吟诵着，为一段桃花一样美丽的故事而感动。

“山里的桃花才是艳丽，城里的桃花哪有颜色和水分，假的一样。”老者说，“种庄稼还需土壤、水分、阳光，桃花也需要呀，山里的泥土，泉水还有透亮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多好呀！”

“好好好。”我应声道。

“听说现在城里有了雾霾，沙尘暴，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呀！农村一下被掏空了心脏，大批人跑到城里赶集一样人挨人喘不过起来！”老者继续说。

轮到我无语了。

“本来我老婆好好的，前些年村长要搞一个造纸厂，污水横流，气味难闻，抗不过去的死的死亡的亡，谁管过？我算幸运了，苟且偷生。”老者继续说，“我的女儿桃花聪明伶俐，和桃花一样漂亮，非要跑到城里累死累活都成了大龄剩女了。”

我无语。或许久居山中，难得找到一个倾诉的人。

“我身体还硬朗着，不要人管。死了，就葬在着一片桃林下，和老婆一块，守护我们的女儿。要不然一个墓地几万块，死了都连累娃娃。”老者说着说着留下了眼泪。

“你现在的心态不是很好吗？”我掏出纸，递给老人。

他没有接，用手抹了抹。

“都是过客呀！”他朝我摇了摇手。

“多保重。”看来说到了伤心处，我和他辞别赶路。

园子里的桃花，纵情开放，明亮艳丽，真是山里一道风景。“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没有丝毫的轻薄，反而更自信，彰显着自然的美丽。

没有预约，也无法约定。朋友从不用手机。到了朋友的茅棚，不想门上铁锁锈迹斑斑，可能他去辟谷，也可能去采药，去云游四方，去深山老林，和植物对话和动物嬉戏和白云交流了。

一场错过，便是另一场的邂逅，要看因缘。

遭遇一场桃花劫，感受了一场“桃花运”，下山的我，在黄昏下，不忍看逆光下的桃花黯然失色，一路奔跑，一路大歌唐寅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2015.5.7夏至匆于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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