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情殇

发布时间:2014-09-04 13:40 阅读量:199 日记本:《个人日记》

中秋情殇

又到月圆中秋时。

仰望夜空,暗蓝色的天穹上闪烁着一颗又一颗或明或亮的星星,像一个个参加盛世婚宴的贵宾,衣着鲜亮,争华斗艳,双目炯炯,只为一睹新娘的绝色风姿。可是新娘却欲现还羞。

一团一团的云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好似要在月亮经过的路上铺满纱幔。它们或重叠如山,寄载春夏的厚望;或缥缈如丝,挽千缕相思结;或奔腾如马,扬蹄万里疆场;或灵动如兔,偷窥人间苦乐、、、、、、

风儿不甘寂寞,他们掠过群山,摇动碧水,漫过林立的高楼,轻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在花草间、在丛林中、在树梢头留下一阵阵窃窃私语。

云被风的魅力所折服,轻轻地,悄悄地收起铺展的帷幔。

星星璀璨,月亮在璀璨的督促中,在人们急切的期盼目光里,款款而来,比一弯钩月满,比一轮满月瘦,周边熏染着一圈鹅黄。好似心有千千结,无法疏散排解。渐渐地,吸收了天地的灵气,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圆润。它盈闪着珍珠般的晶莹,倾泻着牙白色的清辉。它默默地、柔柔地注视着你,温抚着你浮躁的乏困的身心。它如宇宙天使,把朴素的纯净的秋的情思绵绵地、软软地洒满天地间每一个脚落。

喔,我心中的秋月!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小的时候我盼望中秋,不是为了赏月,而是因为久别的母亲有可能回家与我们姊妹相聚。为了迎接这一天,我与年级小小的妹妹田里、渠里、泥里一脚,水里一跤的顶着毒日头捡田螺。因为妈妈喜欢吃田螺肉啊。瘦弱的外婆给我们腾出一口陶制水缸,每天帮我们把捡来的田螺冲洗干净倒入缸中,每天不论多忙都协助我们给田螺换水。她告诉我们,田螺经过不断的换水可以清洗掉其中的污浊,肉质就更加鲜美。

田螺一天天增加,换水一天比一天困难,死的田螺也越来越多。哪怕十天半月我们都没有沾过荤菜,想起田螺的美味就直咽口水,却始终不舍得吃一个。看着死去的田螺心中觉得可惜难过。每天一有时间就站在村口,守着望着那条通往遥远的汽车站的小路,总想说不定妈妈什么时候就会从那眼睛所及的地平线上冒出来。日子在我们的期盼中消逝,可是望穿秋水还是没有妈妈的身影。

我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妹妹看着满缸的田螺放声痛哭,外婆也泪流满面地望着田螺发呆、、、、、、

没有妈妈的中秋节是清冷的。尽管外婆想方设法地哄我们姊妹开心,可是心头那一缕缕对妈妈的思念却越缠越深。晚上,我喜欢一个人看着天空,想像自己有那飞天的本事,乘一朵白云,背着一个比月亮还大的月饼,去看日夜思念的妈妈,与她一同吃世界上最好的月饼。

当然,那时我们不可能有世界上最好的月饼。记忆最深的一次是64年中秋节,比我们仅大几岁的小舅舅从修水库的工地用不计工分(当时满十八岁的人才能记基本工分,每工分值一至几分钱不等,年底凭工分的积累领粮食)的劳动换来的两个月饼,就是现在的“本式”月饼。可那时是相当了得。看小舅舅从汗迹斑斑的口袋里宝贝似的掏出包着油纸的月饼递给外婆,我和妹妹说话轻声轻气,走路掂手掂脚,抢着做家务事,就连让我们望而生畏的去村南头那个深深的水井打水的活也不要喊就主动做了,生怕一不小心惹得小舅舅不高兴没有月饼吃。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外婆把全家人聚到一起,将两个月饼切为八块,我和妹妹及俩个表姊妹每人一块,小舅舅得了两小块,外婆将一块给了大姨,最后一块她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用一个小陶罐装了半罐石灰,把包好的这小块月饼放入罐里,又借来一张木梯子,颤着因小时包脚导致严重变形的“三寸金莲”,亲自端着封好的陶罐爬上梯子,郑重其事的放到高高的柜顶上。

我拿着这块月饼,好久好久不舍得吃。嗅嗅香味,浓香直入心脾,我一小点一小点的掰着表层的皮,慢慢的品味。瞅一眼妹妹,她也和我一样,连一星点掉到地上的碎末都捡起来吃掉。

外婆没有吃月饼,她只捡了切月饼时掉的碎片尝尝。

中秋过后约一个多月,妈妈终于回了,在全家喜气盈盈时,外婆又借来木梯,亲自颤微微的爬上去,端下那个我们心仪的陶罐,解开封纸的绳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用手在石灰里掏,除开两手石灰粉什么也没掏到。不轻易生气的外婆脸色都变了,硬着喉咙问:“哪个偷吃啦!?”我们吓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小舅舅红着脸站到外婆面前,低声回答:“我肚子饿、、、、、”外婆不容他讲完就“啪”地给了他两个耳光。妈妈赶紧护住小舅舅,含泪劝阻:“妈妈,我在外面有得吃、、、、、、”

最刺伤我们神经的是别人骂我们姊妹“野生崽”。这就意味着我们不是光明正大出身的人。这在当时是多么耻辱而见不到天日的事!看着别的同伴被父母宠着、爱着,我们孤独感由然而生。当他们骂我们“野生崽”时心里就自己觉得低人一等。曾经无数次问过外婆:“我们有爸爸吗?”,外婆总是伤感而简洁地告诉我们:“有。死了。”因了这句话,小小的我们似乎也有了一点底气,当别人再骂我们“野生崽”时,我和妹妹就会瞪着眼睛告诉他:“我们有爸爸,只是死了。”

慢慢的我们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右派,被抓起来了。妈妈已经与他离婚。当时的我们只知道“右派”就是“坏人”的另一代名词,也从外婆与大姨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个称呼给我们全家、特别是给妈妈带来好多痛苦与灾难。渐渐的我们读懂了外婆眼中的凄凉,也能够理解妈妈疲于奔命的无奈。心目中居然产生了对从未谋面的父亲的敌意。弱小的灵魂里悄悄地筑起一道自卫的城墙。当有人故意骂我们“野生崽”的时候,我们就以牙还牙,也用此话回骂对方。一次妹妹终于不堪别人的辱骂,与一邻居的儿子对打起来,细小的她打不过体格健壮的对方,就拼劲咬了对方的手。当我与浑身是伤的妹妹正在接受外婆的盘问时,邻居找上门来,指着我们的鼻子从我们的出身到我母亲的被批斗都由他们破口大骂中稍带出来,素来息事宁人的外婆把我们挡在她的身后,冷静地对着咆哮的邻居说:“做人要有良心!一事还一事。细伢子有什么罪?何必往死里赶!?”

从那一刻起外婆在我们心中有了无人替代的地位,我也初步知道了“良心”的涵义。

清楚的记得一九六五年的中秋节,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我们从外婆、大姨的言行中感受到了惊慌。外婆要小舅舅带我和妹妹出去玩,我心灵感应到这个陌生男子与我们有关系,根本没有心思玩耍,待小舅舅一不留神我就溜回了家,正逢外婆及大姨送那人走。看见我跑过来,他猛的停住脚,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外婆一把抓住我的手,像怕被他抢走似的。

“让我带她到铺子看看好吗?”那人祈求地对外婆说。

大姨想要说什么被外婆眼神堵住。外婆点了点头,低声对我说:“他就是你的爸爸。”

“爸爸”!?这是一个在我心中千转百逥呼唤的字眼,这是一个导致我们与母亲分离的人。这是我们姊妹屡遭邻居冷眼和被同伴欺负后第一个想起要憎恨的人。这还是一个我一直认为已经不存在的人。现在他却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第一次有感觉的面对这个并不高大的瘦条条的他,心里却恨不起来,直觉得有种莫名的激动使我浑身颤栗。当我在外婆的眼神鼓励下战战兢兢地走向他时,他不容我再走几步,就一把抱住了我、、、、、、

他本来还想喊妹妹,外婆一句“莫让太多人知道”中止了他的要求。

铺子在离家好远的街上。那里有供销社,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穿、用的各种物品,好多东西都要凭票证限量购买。那是我与妹妹一直向往的地方。他牵着我的手,从落脚是灰的村道上快速行走。太阳亮晃晃的,蝉虫欢快的唱着歌。他怕我累着,要背我,我不好意思的拒绝了。拼命的迈着比平时大得多的步伐。他问我妈妈的情况,我结结巴巴的说了一点知道的事,看他拧鼻子抹眼泪的,我住了嘴。

很快就到了铺子,到了我一直向往的供销社。他问我想要什么,我只顾左啾啾右看看,转来转去,看到了一本我在班主任桌上看到的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这是我曾经自己做梦都想读的小说。如是就指了指这本书,他付了款给我这本书,问我给妹妹买点什么东西,我指了指一件漂亮的红枫叶上衣,服务员一报价钱,他口袋掏遍也差得远,于是尴尬的买了两斤月饼。送我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全部沉浸在第一次拥有故事书的喜悦中,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感受,听他一遍遍叮嘱我要把名字写在书的开页处,避免丢失;和妹妹上学不要过坝操近道,避免上游开闸放水的危险、、、、、、觉得他比外婆还啰嗦。到村口分手的时候他又一次抱住了我,泪涕浸湿了我的右肩。

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改造积极农场奖励的几天假,钱是借别人的。

这一别就是十六年。十六年的时光,物是人非。他平反没有多久就脑溢血中风去世。在他有生之年我心里别扭着没有叫他一声“爸爸”,他去世后我百感交集,扶着冰冷的棺材痛彻心扉地喊出了这两个憋在我心里近三十年,曾经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字、、、、、、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又到中秋月明时。

只是,疼我爱我的外婆早已作古;备受压力与生活煎熬的妈妈也已步履蹒跚,银丝如雪且疾病缠身。我和妹妹也已步入老年群体。望在皎洁的月亮,看着星星在无冉的天空咂吧眼睛,我仰天祈问:

亲爱的外婆,天堂里,有没有月饼吃?

爸爸,你是否听见我在喊你,你是否知道我在想念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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