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墨

昨晚梦见自己的大牙松动烂掉了，醒来就开始担心父母。我是一个相信梦境具有暗示预兆作用的人，周公解梦上说“牙齿代表亲人”。以前做过两次牙齿脱落的梦，大伯二伯都是在我做了这种梦不久后就去世的，所以我怕。

我在心里祈祷，祈祷所有我在乎的人：第一要平安，第二要健康。

我的梦里，父亲出现的次数多于母亲，也清晰于母亲。也许是因为上小学时，在周末接我回家又送我上学的总是父亲；也许是因为上初中时，来学校看我，特意买我爱吃的甜点或麻花，有时还“盛情邀请”说：“要不要去喝羊肉汤？”，常常要诱惑我一番的人是他。他确确实实知道我在学校里生活艰苦，他也确确实实知道我是个馋嘴儿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他骑自行车载我，我坐后面，冬天里刮着寒风，他说：“你钻到我衣服里，两只手抓着我腰带。”我就按他说的做了。现在想来，这句话让我有些疑惑，我怎么能钻得进他的衣服呢？他的衣服得多肥大？我得多小？也许他穿的是他的那件棉大衣，只是要一路敞开着口，为了保证它能宽松的装下两个人。我抓着腰带，腰带贴着他的身体，暖暖的。后来长大了，我也常走这条路，也刻意骑着自行车测了一下时间：三十多分钟。

三十分钟的冷，三十分钟的暖。

父亲来学校看我，每次不管是在教学楼旁边的路边树下，还是宿舍楼的大门口，都是他先看见我，叫了我的名。那声音于我，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总是两眼茫然，总寻不到他，终于以为听错了，扭头要走了，他却已然来到我面前，嗔怪“儿丫头，往哪儿瞅的？”他每次对我不满总是“儿丫头儿丫头”地嗔骂，我就听着，憨笑，他就说我“傻丫头”。记得有一次，他混进了学生打饭的人堆里，打完饭，我一转身差点撞谁身上，反正没撞到，我也就没抬头，一侧身就要往宿舍走，忽然听到他叫我的名，我回头一惊，喊“爸？”。他低头，嘴里一边说着“你看头发都跑嘴里了…”一边把我的几根头发掖到耳后，“你看你的脸，都起癣了，也不搽油油”。

一舍友在爸走后对我说：“你真幸福！”

我问：“怎么幸福了？”

她说：“你爸爸把你头发掖到耳后，让人觉得很幸福，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她满心满眼地羡慕着。

在爸爸面前，我就像公主一样，被宠爱着，也娇纵着。

我个性犟，脾气坏。有一次进城回来的时候，妈说：“很久没走过那条小路了，车也不多，我们走小路吧。”那时刚下完雨，一路坑洼泥泞，刚走没多远，啪，我就摔泥坑里了。好不容易爬起来我就嚷，就怪妈，一怨她选了条破路，二怨她不修车，把儿轴着。本来她是在前面走的，我骑上车就把她甩后面，她在后面跟着，一直歉意地说着话，我一路气呼呼，不吭一声。到了家，进了门，耷拉着臭脸，爸正在院子里，说：“回来了？”我没吱声，他抬头见我身上脸上头发上满是泥浆，问怎么了，我哇地就哭了……

现在想想，我是把爸爸当亲爹，却没把妈妈当亲娘，真真的是委屈了母亲。

父亲有时怪我没良心，说每次他转身走的时候我不送他，后来我就送他。他又怪我不回头看他，再后来我就看着他消失在拐弯处。

我生得不乖巧，没做过多少体谅父母的事，也没说过几句宽心暖心的话。好不容易良心发现，要跨过愚笨的坎儿，却差点发生意外。

那次，父亲送我到单位，我下了车，叮嘱他路上慢点，他问：“你刚才说什么？”我说：“你路上慢点儿，别开太快！”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说出关心的话，再重复一遍，着实让我觉得尴尬，虽然有点羞怯但还是加大了嗓门。他答应着，调车头时却差点儿撞别人车上。他走了神儿，我吓了一跳，我当时真后悔和他说话。

后来，我不顾他的反对来到异乡，常常梦着他，只是不怎么打电话告诉他我的想念。想他，又怕他。只是，他熬不过一个月铁定打电话来责骂我，骂我忘了爹妈不要家了。我素来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更何况面对他的激动。说不了几句话，他就说不下去了，也许他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在唱独角戏，悻悻地挂了电话，临了还得说句“以后再打吧…”。

有一次他气势汹汹，打电话过来说：“不打算打电话了是吧？你不想老爹，我给你说，老爹想你了…”他吼，我听着，他说完了，等我说句他想听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他也不敢等太久，声音压低些，再说几个字就挂了。可是到了下午或晚上，或者第二天，他会再打电话过来，问“生气了吗？”又说是“喝醉了”的缘故，觉得自己失态了，算是道歉。

我知道，我的笨拙是伤了他的心的。他知道，我电话里不怎么说话，短信里却会说。于是，他就央求我“要不发短信吧？短信里就会说了。”

是的，对我来说，短信是能冲破羞涩的，于是我思量，用了近一个小时，编织了一百字左右的信息。我发过去的时候，他在上夜班，估计第二天才能读到。果然，第二天，他打电话来，说：“你发的短信，我看了……”语气很柔和，甜丝丝的，似乎很满足。

昨晚，我在梦里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你要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