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女性》札记/火树银花
苏珊.格里芬的《自然女性》是“一部重要的敢于观察的作品”,“一部非常新颖,具有高度想象力的书,它以神秘而令人非常感兴趣”。 多少世纪以来,无数的艺术家都竭力倾全部天才来讴歌女人无与伦比的魅力,塑造她的绰约、动人的雕像,给她戴上美的桂冠。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住这样一个严峻的事实:男人占据着支配世界的权力宝座,并在那些建立历史功业为题材的史诗里担任主角。塞尼加.福尔斯于1848年在《感情与决断的声明》中就指出:“人类历史是一部男人对女人反复伤害和强夺的历史,所表现的直接目的在于建立一种对女人的绝对专制。”这种状况必然要引起妇女的抗拒。但妇女从个人抗拒男人专制到形成一个要求男女平等的女权运动,据说则是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事情。从这里起,引人注目地涌现了一批反映女人观察世界、认识自身的堂皇论著,其中不乏有力之作。这当中,研究女人的著作更是纷纷问世。格里芬的这本《自然女性》就是一本把妇女问题作为广袤大自然中的一种“存在”来考察,进行大胆的探索的力作。书中展开了空阔的视野,较容易从男人的视觉中超脱出来,汲取到创作和想象的灵感。(火树银花推荐)
土地之
领土
我看到了以前人们从未见到过的一切……我觉得象一个药物探索者,首先发现了新的重要领域。
——玛里恩.西姆斯
穿过只有自己知道的内脏,高高兴兴地进入从没有人到过的通道。他觉得这些肢体是他自己的:没被
任何人玷污,也不同任何人分享......
——福图内特斯主教
海洋、山岳、河流、平原、森林、峡谷、田野、草地、岩石、高原、沙漠、丘陵、河谷、湖海。他是第一个。的确,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更早。他的眼睛凝视着以前从未见到过的东西。他得到的赏赐是多么新鲜,多么新奇!这大地的美丽完好无损,一点也没有被玷污。他第一个来到这里。只有他的脚印涂抹了这块土地。松树、水濑、峡谷、麝牛。她献出了自己的秘密。他第一个知道并给看到的东西命名。他记录了这些事物的存在。想为子孙后代保存这些时刻。把他在这块土地上走过的路绘成地图。他描出这块地方的形状。在山脉的后面。在河谷的另一边。沿河而下。穿过峡谷。他发现这些未知的东西是不可抗拒的。他相信地上隐藏着的东西在向他召唤。他感到未发现的草木在为等待他而战栗。他想象碰上那神秘的湖面闪烁着启示的粼粼波光。他知道有些草原不知道他的存在,她们会向他展臂膊。他爱好知识,密苏里河、康瑟尔布拉夫斯、苏城。他不顾一切危险,走得更远,夏延河、奈夫河、怀特厄斯河。他征服黑暗,战胜绝望,贝尔波山、大贝尔特山、大瀑布。他把生死置之度外,克拉克险道。他还很勇敢,他也很热心。荒野拥抱着他。野蛮吸引着他。他变得粗野了。现在这块地方的秘密是他的,他每跨一步就是一次胜利。风暴,面对着危险,他变得不能控制自己了。雷雨,他是征服者。闪电,他看透了戴着面纱的山岳,发现:河流冲刷,幽谷密布,山谷纵横。现在他了解这里的一切,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块大地绝不会改变。这是他的幻梦。
深 渊
她用一对大大的蓝眼睛向他请求,
她用自己的秀发将他缠住;
啊,用神圣的真谛解除诱惑吧,
用祷告将他解脱、引出!
——约翰.格林列夫.惠蒂尔
这荒寂的深渊,
大自然的子宫和她的坟墓
——约翰.米尔顿《失乐园》
他徘徊、彷徨,象一个被遗忘的幽灵进入了天堂
——约翰.詹姆斯.奥杜邦《迷路人》
他突然发觉什么也看不见了。雾和比人还高的草包围了他。每走一步,无知便加深一分。他迷路了。看不见出路。参天的灰色大树在他头上伸延着巨大的枝丫,茂密的草向四处蔓延。绝无生物经过这条路。大地好象被湮没。他的小屋已经消失。他继续走着,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然而每动一下他就失去更多知觉。寒冷而稠密的露水开始降落。夜幕已经来临。现在他处于黑暗之中,心中充满了恐惧。他身体疲乏,饥肠辘辘。现在他听见身边有动物活动,但又不能捕杀它们,他处于富足之中然而又会饿死。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识,他知道自己的琐事,自己的需要,他应该显得比所有动物、林木、草、天空都渺小。他孤独无援。(他向万能的上帝祷告)他象一个幽灵漫步进入被遗忘的天堂。这地方一步又一步地刺穿他,更清楚地显露他的绝望。
占 有
印第安人给他讲了一个叫做比米里岛的神话故事,在那里可以找到大量的黄金、宝石、水果以及人们渴望找到的一切。而且,岛上有一个喷泉,老人喝上几口或在泉水中洗个澡便可返老还童。
——路易斯.B.赖特,《移动的边界》
当你望着他们穿着衣服的时候,想象着她们的各种样子,你对她们有一种特殊的喜爱,当然,这种喜爱她们从未得到过。在大腿之间不过有一条缝……一种统幻觉……关于性的秘密和你所发现的一切都是虚无——仅仅是一块空白……那里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
——亨利.米勒,《北回归线》
他穿过入口,最后来到这块领地,似乎突然到了一块空地,来到了海边,一片辽阔的海洋,另一条地平线,一个新的可能性又一次默默地向他致意。就象他曾经勇敢地面对森林:他失望了。他所献身的这块大地表明是一种幻想。她是一座用镜子做成的房子。现在海在招手致意,就象平原、山脉、道路、峡谷、沙漠做过的那样。而在海的那一边,在一个觉醒了的国家里,最后你知道只不过是一块土地,他请求进入,以便可以将自己沉浸于黑暗里。为了寻找什么秘密?这不过是又一种沉默。他心中默认,那里没有喷泉,没有无穷的黄金,对他没有值得注意的秘密。他会象以前的其他旅行者一样日益变老,象人们出生和死亡一样,仅仅只旅行了一个女人的身体的距离。现在他知道,在这里丢失了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再也不会苏醒。他同衣物一道被丢在一边,然而他看见,大地仍没有疲倦,她不断地更新,仿佛他的旅行对她并不意味着什么,而面对他的探索,她的差异对他是一种无聊的无情折磨。但是他会得到某些东西。他在这海边高高的悬崖上留下一面旗子,这块土地将有他的名字。在他之后会有其他人到来,他们会读出这些符号,承认他的所有权,接着他们将改变这块土地的面貌。
使 用
正是男人对女人的使用,使女人损失了自己最邪恶的力量,由于怀孕的压迫,她失去了性爱的诱惑力。
——西蒙.波娃,《第二性》
耕作处女地引起了所谓土壤“实体”的损伤。
——威廉A.奥尔布雷克特,《人类改变大地面貌中的作用》
他开垦荒地,砍伐森林、灌木、杂草。他控制了这块地;把废物变成了庄园。他耕地。劳动。种植。播种。他靠眉梢上的汗水换来她的收成。她对他敞开广阔的衣裙。向他微笑,为他准备筵席,向他献出自己的宝物。使他逐渐变得富裕。她收获。怀孕。她的衣裙能生育。生命从她黑暗的内部出生。她为了他的需要所做的东西对他是一个谜。他把她的收获当作奇迹。他认为她的劳作是轻而易举的。她无论生产什么他都称为自己的。他使她怀了孕。他的土地是一个母亲。她为孩子们的欢乐而微笑。她慷慨供养他们。他饥饿时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她的身边。她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东西。她是他的母亲。她的力量对他是个谜。她默默地为他创造奇迹。然而,她也是这样默默拒绝他。当然她没有理由拒绝生产。她反复无常。她干枯。她苦涩。他侮辱她。他决心要控制她。他要使她任意生产。他要设法想什么就种植什么,以便使她产出更多的收成。
他译释土壤的秘密(知道他为什么生产)。他复述碳素循环的故事(掌握叶绿素的性质)。他复述氮素循环的故事(从空气中取出氮)。他测定土壤成分(能反复多次地在同一块土地上种植同样的作物)。他说土地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仓库,土地是农夫们耕作的东西。(他说)土地再也不需要荒芜。她默默进行的事不再是秘密,土地的习性能够掌握。农夫们能询问土地需要什么(他取代真菌、细菌、蚯蚓、昆虫、腐烂)。他给一切要素命名:氮、磷、钾,并且他说他能制造这些东西。他用钾素增加大麦颗粒的重量,用氯化钾使马铃薯含淀粉更多,用氮素使白菜的色泽嫩绿,用磷来延长洋葱的生长,抑制氮素使花椰菜早抽穗。他的能力继续增长。
磷酸、氮肥、硫酸氨、白磷、钾、…苯巴比妥、苯异丙铵、雌激素、眠尔通、安定药、乙烯雌酚。
她能用什么方法来继续工作。她说这种痛苦不能忍受。她说,给我一些东西吧。她将他给予的东西攝为己有,也不问个为什么。她说现在看到的事物界限已经模糊。她看到的,想到的和正在谈论的事物界限都是模糊的。她说,给我一些东西吧。她接受他给予的东西也不问个为什么。她说第一次痛苦已经结束,她想不起,她想不起为什么开始这种痛苦,她象以前一样,她不知道如果没有他给予的东西她是否会生存下去,或者她想不起为什么能继续工作。
他说没有他,她不能继续工作。他说她必须具备他给予的东西。他还说他保护她免遭掠夺。他给她二氯二苯三氯乙烷、氯化萘、对硫磷、马拉硫磷、砷、氨基三唑。他说他使她免遭虫害。
于是他设法把自己同她分离开来。他派出机器为他干活。他的工作同她一样变得轻松愉快。他的手稍稍动一下就完成了几天的工作。他的成就比她的更惊人。不再祷告,不再乞求,他从远处发号施令,他的工作就会得到执行。甚至他不理睬她,她也要为他获得收成。他心里还在设想没有她也能怀孕。他心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用自己的奇迹取代她的奇迹。他心目中不再依靠她。他说占有的东西是他的,任其使用与丢弃。
年 岁
她的身体的复苏
忘掉你身上的痛苦,她告诉她,痛苦是你身上的结石。过去它在你体内刚刚长出,现在已变得坚硬。她告诉她,忘掉你的年纪。她的身体抓住了那必须抓住的东西,学会了必须学会的东西。她的身体是一个要塞,是一位老战士,她为什么要战斗的原因逐渐清晰,她为什么知道何时狙击的原因渐渐清楚,她为什么要高兴得大笑的原因变得明朗,她为什么立正的原因变得明白,她学会了保守秘密,学会继续行走,为了保存必须的东西,她学会各种密码,在地下生活,依靠最简单的手段为生,她一直隐藏着痛苦,她已衰老,她继续行走,她为自己的力量庆幸,为自己没垮掉而自豪,她要继续投入战斗,她穿着甲胄,蔑视一切退让,她不承认失败,她穿着盾牌一样的甲胄,她不承认经受的痛苦,她隐藏着身体的秘密,隐藏着伤口,隐蔽着伤疤,她的身体是愤怒的身体,是火炉,是白炽光,是熊熊大火,她的身体拒绝屈从,在不断地醒悟,在长大、膨胀,巨大而下坠,柔软而松弛,她的身体不断感到缺乏。她的身体拒绝屈从,她的身体在继续消耗,在流汗,在起伏,在抽动,在流血,心脏在跳动,她的身体在不断地醒悟,在不断地感到缺乏什么东西,她的身体在不断地发现,不断地发现,她的身体无止无休地感到缺乏一种东西,缺乏柔和,她的身体在拒绝,拒绝屈从,拒绝躺下,她对她说,忘掉你身上的痛苦,忘掉你的年纪。
——“她们的语言听不到,她们的语言被偷掉了,被抹掉了……。”苏珊·格里芬在《自然女性》的扉页献辞中写下这样的话并非在夸大其词。一般而言,假如人们还有耐心倾听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尤其是能够倾听到这些声音中最微弱的声音—那些女性的话语,她们的哀号、哭泣、歌唱和赞?
苏珊•格里芬在《自然女性》一书介绍了文化对女性与自然的界定:物质是被动的、惰性的,而女人是物质,是一个等待装满的容器;地球的面孔——高山、深谷、海洋、湖泊、河流、峭壁,是由上帝为惩罚人类的那场洪水造成,是人类罪恶的记录,女人更接近地球,女人导致男人腐败;女人是恶魔的代理人;一切罪恶都起源于女人的肉体,并在她体内生存;为了咀嚼创造了牙齿,女人的存在完全是为了“生儿育女”;只有通过理性,一个人才能拒绝成为本性的奴隶,而女人是缺乏智能的大自然……值得注意的是,她在文本中经常醒目地插入“据说”、“他们说”、“宣称”等词语,深刻地展示了女性在文化中可悲的“失语”境遇和被定义被叙述的地位。她还将女性自我的身体体验和科学成就的年表,以及科学导致的“宇宙的发抖”——自然界的污染、灾害插入其中,引发人们对文化、自然和女性命运的深思。事实上,大部分的生态女性主义者并不想刻意割断女性与自然的联系,不想抹煞男女两性的差异。她们承认传统上与妇女联系的特征——如关怀、养育和直觉,既是文化建构的结果,也是妇女实际生理心理体验的产物。自然与妇女的关联本身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种关系被文化赋予了低劣、消极的色彩。格里芬指出,西方思想给予文化(男人)优于自然(女人)的特权实属一场灾难。她嘲笑了男人将宇宙一切量化、数字化的恐惧和可悲,批评了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浅薄和专横,主张回归自然,回归物质和精神合一的境界。(相似与共鸣:女性主义与生态学联姻的内在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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