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菊人

前几天在公园晨练时，遇上了一个主动搭讪的老头，他自报家门，说是亚圣的72世孙，我便以72名之。他比我小11岁，身体很棒，一身白绸子练功服，若再添上三绺胡须，便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派。我们边走边谈。他本来脚步很健，为了迁就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他问我的退休金是多少。我本来对一见面就提钱的话题很反感，但为了礼节起见，不得不如实相告。哪知他听了竟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像条狂吠的疯狗。他骂的不是我，而是邓大人。那污言秽语，比之泼妇骂街更甚。我实在听不下去，就质问他，邓大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干嘛要辱及人家的祖先和儿女？他气咻咻地边骂边说明原委。他原来是部队上的一名团职干部转业人员。他那批下来好几个同级别干部，县里当时只有两处地方可安插，一是乡下公社，二是企业。他嫌乡下不方便，就被分到某工厂任书记。在当时企业福利高，是人们都想挤进去的地方。一位公社书记在给中小学教师训话时说，你们好好干，表现好了，我提拔你们当供销社营业员。可见，教师的地位当年可比营业员差多了。那位72做了工厂的头头，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美哉！哪知好景不长，改革开放后企业改制，不久他也退休了，他的工资一下子去了一大截，比那些乡镇干部和教师的退休工资低得多，尤其是教龄满30年的可以拿全工资（只是取消浮动工资和岗位津贴）。72为此忿忿难平，他都归罪于邓大人的政策失误，他认为根本不应该有企业和事业的差别，尤其不该让“臭老九”占便宜（这是他的原话）。他忘记了“不当着秃子骂和尚”的俗语，我就是所谓的“臭老九”。我当然不高兴，正要反驳他，这时，我旁边一位跟72熟识的老头，不平地说道：“邓小平的政策怎么不好？要不是邓小平，你现在能住上洋房？你儿子能开上小轿车？你现在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你这不是沾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光？当年挨饿的日子你不记得了？你现在不就是比人家少拿几个退休金吗，又没有缺着你，就这么骂人……”

72不服，两人继续争论着。我不愿再听下去，就故意放缓脚步落在后面。隐约地还能听到“毛主席当年……”、“邓小平……'”。

像72就是邓小平当年提到的“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的那种人。72之所以骂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也不是社会整体状况今不如昔，而是他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因为他比别人拿得少了一点，心里不平衡。再加之过去当单位头头的权力没有了，变成了普通人，“当时的狸猫欢如虎，避时的凤凰不如鸡”，他感到失落。再就是他一向鄙视、低人几等的“臭老九”如今不臭了，一个普通教师的退休金，竟然高过他这位当年的团级干部，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一股脑儿的怨气全都撒在邓大人的身上，所以他要痛骂。今天他的日子，明显地比过去好，但他仍然怀念毛时代，这又为什么？是因为毛时代实行阶级统治，72当年属于专政阶级，他有俯视“臭老九”的优越感，如今阶级斗争熄灭了，他瞧不起的人竟然跟他平起平坐了，他优越不起来了，所以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昔日的趾高气扬，所以他痴心妄想恢复毛时代的政治统治。

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失足、呛水也是免不了的。邓小平的政策得失，是非功过，该不该骂，自有国人评说，自有历史检验，我管不着，我也无意替他抱不平。我想指出的是，以个人的得失作为评判是非标准的岂止一个72？当权者该如何处理这种骂娘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