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彤

说《广陵散》这曲子，不得不说嵇康，说嵇康，不得不说魏晋人物。可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看历史，因此本文的作者，决定避开历史直接开聊《广陵散》绝响前后的一个小段子。

嵇康座牢的时候，可以是个春天，正是桃花绽放的季节，从牢里的铁窗往外看，能看到三月桃花恣肆地朝着天空灿烂。“牢里不知道有没有不准看花的规定”，嵇康心里有点担忧。记得以前在洛阳城外打铁的时候，附近也有几株桃树，他喜欢在月圆之夜，在桃树下饮酒。说到饮酒，嵇康想到，好朋友阮籍曾经主动要求去某部做步军校尉，其时，是因为他听说，那里有一个地窖，里面藏了300坛好酒。嵇康想到这里笑了出来，有人主动做官竟然是为了喝酒。现在自己座牢了，如果要求还可以喝酒，如此说来，牢内牢外有什么不同呢？

嵇康入狱后，曾经有个狱卒头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他们是想他说出喝酒这个请求。嵇康没理会，说，算了吧，我想好好静静。酒对嵇康来说，这辈子已经喝的够多了。嵇康还记得阮籍心情不爽的时候，喜欢驾着车游荡，车上载着酒，漫无目的的向前跑。跑到了尽头，就号啕大哭，哭够了，驱车再找一条路。

有一次，他信马游缰地到了河南荥阳的广武山，这是当年楚汉相争最激烈的地方。山上还有遗迹，东城屯过项羽，西城屯过刘邦，中间相隔二百步，中间流淌着一条广武涧，涧水涓涓，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阮籍徘徊良久，叹了一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嵇康知道这句话后，寻思了一阵，心想，时无英雄，竖子也没有成名。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狱卒，趁傍晚没人的时候蹲在牢门外，问嵇康，听说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呢？

嵇康看着年轻的狱卒说，我犯了大罪。

到底大到到什么程度？小狱卒看着近四十岁仍英气逼人的美男子嵇康不解地问。有没有可能找人通融下，你毕竟是魏王（曹操）的嫡孙女婿。

我犯的罪太大了，我在晚上带着长剑出入皇帝的宫殿，日日夜夜被欲望驱赶，我奸淫了无数宫女，在她们青春的肉体上流满了我的涎水。我还贪财好物，做官的时候，我放任贪婪的下属，还参与过一个很大的官僚集团的贪污案，我们用大量金钱勾结外族，在边境滋事，促使国家为军队增加粮饷，我们把不愿意同谋的官员一个个谋杀，把尸体都喂了野狼。

你真是恶魔，嵇康，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学生和百姓为你鸣不平，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小狱卒，说完后，张大嘴巴，他感觉美男子嵇康，已经是一个恶魔。

我还犯有罪，嵇康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说，我不肯饶恕善良低卑者的请求，我把他们的尸体曝晒在城门外，头颅悬挂在旗杆上，我乐于看到那肉体腐烂，生出虫蛆，直到流出腐败的脏腑。

小狱卒听的不寒而栗，想要跑掉的样子。嵇康说，别走，我还犯有大罪。我曾犯下弑君、杀父、淫母的涛天大罪。我用意念犯罪，我想用一切最怨毒的诅骂把这个时代毁坏，我使一切活着的人感到恐惧。

小狱卒愣了一阵，看着嵇康说，你故意这样的说，其时，你是一个好人。嵇康说，不，我犯大罪了，所以我在牢里。狱卒搔了搔头说，我现在才知道，好人也会座牢。他又说，嵇大人，听说很多人都想听你弹《广陵散》，为什么呢。

嵇康说，因为那是天籁之音，是神仙传给我的。早年，我在洛水之西游学，有一天晚上，我在住所弹琴。突然有人来访，自称是古人，与我共谈音律，谈着谈着来了兴致，要过琴去，弹了一曲《广陵散》，声调绝伦，弹完便把这个曲子传授给我，还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再传给别人。嵇康说，年轻人，你想听吗？

狱卒惊喜地说，如果嵇大人愿意弹的话，我真是三生有幸，可惜这里没有琴。

嵇康看了看窗户上的铁栅栏说，没有琴能弹出琴曲才有意思。说到这里，他突然袍袖一挥，把手极力的伸到外面，用力扯下一根桃树枝。他把桃枝按在铁栅栏上，用手拨弄桃枝，他高大俊秀的身影晃动中，不停地在铁杆和树枝间按、拍、弹、敲、捶、打……生铁发出的声音，让整个监牢都骚动了起来，惊醒的犯人们不停的问这是什么声音？

嵇康的手、折断的桃枝和坚硬的铁，在灿烂和残酷之间，在生与死之间发出天籁之音，小狱卒听得如痴如醉。

据说，这是嵇康最后一次弹奏《广陵散》。最后不是一次太学生为他送刑时弹的吗？有朋友们会这样问，是的，余秋雨在《遥远的绝响》里是这么写的，但我无法想像，嵇康看到三千太学生跪在地上求情的场面，还能优雅的弹起《广陵散》，《广陵散》不是弹给下跪的人们听的，是弹给明心见性的清淡之士们听的。

临刑时，嵇康忆起隐士孙登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你性情刚烈而才貌出众，能避免祸事吗？”

后世，大概有许多古曲音乐爱好者，都要抱怨，觉得嵇康临刑前不传《广陵散》很无聊。但是听过嵇康用桃枝和铁杆弹过《广陵散》的年轻狱卒知道，《广陵散》尚在人间，在每年的三月，桃花灿烂的时候，在生死一念间的牢房，在坚硬的钢铁和桃枝上，仍能被视死如归的人铮铮弹响。这不是现代学者们想像的那样优雅，也绝不是音乐爱好者们想像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