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魂梦与君同
相见欢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风雨晚来风。
胭脂泪,想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喜宋词,喜其精致纤巧;我爱婉约词,爱其情深缠绵;我恋后主之词,恋其意境,恋其如琢如磨。
后主之词,似一眼清泓,是离别者的喃喃自语,是春日中无尽的愁思,是秋天里望见长空归雁的怅惘。冬日午后,放下心头浮躁,卷起诗书,后主的声音似穿透了千年往事,随流转的时光传到了你我耳畔。
有情之人方能作有情之文字,深情之人方能作深情之文字。后主一身多是苦闷,纵为江南才子,却生在帝王之家,君临南唐,却落得国破家亡,陷入“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的故国忧思之中。于是那一腔词人的热情,在“流水落花”的感伤中寂寞,终化作笔端文字,为世间芸芸众生道出了那些众人皆感怀于心,却无法言明的感触。我想,这便是文字的力量。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
这首《相见欢》是一首送别之作,从《诗经》中的“之子之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到唐诗中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再到宋词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中国的文字似乎与这离愁别绪难舍难分。别离已是难忍,欲诉不能的感伤更是缠绵,于是词人提笔之时,总免不了有几分哀婉缠绵的悲戚。王国维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相见欢》便是如此,词中所述离别之情,其悲苦无奈之境,尽极沉郁之致,令人虽百读之而不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每念至此,便总会想到姚若龙的那首歌——《葬心》,歌中有两句是这么写的:“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咋看与后主词中的词句颇有几分相似,是否是姚先生受了后主影响的缘故呢?细细想来,怕是有几分因果吧。也难怪一直以来我都对这首《葬心》情有独钟了,总觉得它像极了一首哀婉伤情的绝唱,如泣如诉,有种别样的绮丽之美。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朝来寒雨,晚来劲风,时令变换,总伴着花开花落。花落时节,眼见那一春芳华皆随流水匆匆而逝,怎能不叫人感慨系之?回首向来风雨,后主不似清真,没有“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的婉转,也不似东坡,没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有的也只是“流水长东,不能复还”的浩叹。虽为送别之作,但后主那一种人生实难的忧愁,却早已于潜移默化渗入笔端,成为他这首词乃至其生命的底色。“胭脂泪”(即风雨之中的桃花的意向),何止是落红如雨,更是后主心中的一片伤心,满怀心事。国已亡,身已禁,后主的哀痛伴着他的词变得悲壮而绝美。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其实,我想,人生之风景,纵有万种风情,却如那妍丽明媚的春天,任人如何眷恋,如何挽留,到了繁花落尽之时,终究还是要隐去的。“但愿人长久”的美好愿望终敌不过残酷的似水流年。细细想来或许也是后主太过执念了吧。人生之事,有因则必有果,失去和得到,怕也只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机缘罢了。花开自然便有花落,月圆自然便有圆缺,春来自然便会春逝,人们相聚,结局也必然是海角天涯的分离。
反观生活本身,当我们对未来满怀憧憬,以青春的名义,轻易挥霍着生命中的悲喜之时,我们何曾想过似水流年?当我们迷失在青春的壮志之中,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之时,我们又何曾想过岁月匆匆?而人生却在这漫不经心,浑然不觉中呈现另一番景致了。智慧源于清静,我一直觉得,只有秉持一颗平常之心,笑看自然万象,笑看得失,生命才能豁然,才能超脱,才能无畏。世间之事,不曾拿起,便无所谓放下,无所谓得失,倘若后主明白这个道理,恐怕便也不会有饮鸠而亡的悲剧命运了吧。
后主是不幸的,历史潮流,浩浩荡荡,南唐小国终无法抵挡住宋朝的铁骑。回首故国,唯有秦淮河水,寂寞楼台,人生长恨,流水匆匆,裹挟着繁华胜景一去不回。
后主亦是幸运的,“南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后主之词,如伤心人之呼唤,澄明单纯,穿透层层设防的人心,传之千古,他有负于宗庙,却无负于诗史!
那么,就让我用这仅仅千字的“荒唐之言”,去祭奠后主的那片寂寞梧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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